明永曆十八年,清康熙三年正月初七,川鄂交界巫山畔。
下晚的時候落了雪,及至夜裡雪已是鵝毛般大小了,山裡的老人都說上次下這般大的雪還是崇禎爺在那會,怕是二十年都不止。
按理這麼大的雪,又是在山區,還是夜裡,那狹小的山道不應該有人,然而此時卻有兩三個身影正在冒雪前行。
雖然天黑看不清三人的長相,但從三人不斷加快的步伐以及相互間的催促聲中,卻能感受三人心中的焦慮。
似有十萬火急之事。
三人冒雪前行的方向三十多裡外有處明軍營寨,名為吳家垣子。
顧名思議,吳家垣子早些年乃是由吳姓之人聚居所在,滄海桑田之下,吳姓之人可能不在,這地名卻是留了下來。
一代又一代。
時至如今,吳家垣子已成了夔東地區明軍的一處重鎮,駐防在此的乃是大明永曆皇帝敕封皖國公劉體純部將——掛印總兵鎖彥龍。
其部約摸有官兵四千餘人。
鎖是河南人,十來歲時因爹娘餓死便參加了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軍,為了活命也為了一口飯吃,一直跟隨李自成麾下大將劉體純與明軍戰鬥。
甲申年李自成死後,其部下分成兩大部分繼續抗清,分彆由郝搖旗、劉體純和李過、高一功率領。
兩部先後在湖南、湖北,與明湖廣總督何騰蛟、湖北巡撫堵胤錫等接上聯係,從此接受大明隆武朝的節製,整體改編為忠貞營與明軍聯合抗清,後受永曆朝廷節製。
鎖彥龍也因此由順軍搖身一變為明軍,此後繼續跟隨劉體純抗清,因其人武勇、悍不畏死,多立戰功,由劉體純上奏永曆朝廷為其請授掛印河南總兵官。
所謂“掛印”即是“記名”,並不實任。
原因是清軍入關後,明朝控製的區域不斷縮小,等到後期國土幾乎被清軍占了大半,故論敘軍功晉遷時,多以“掛印”而授。
就是先記著,等河南收複後便可實任該省總兵的意思。
要說打白條,或者記個賬也行。
忠貞營前身是農民起義軍的大順軍,戰鬥力較腐朽的明軍高出不少,改編時擁眾十萬有餘,若明朝好生使用,不加限製,給予足夠的信任和支持,取得的戰果應不會低於大西軍方麵的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等。
可惜由於永曆朝廷的歧視和部分官員的混賬操作,導致忠貞營這支成建製的重兵集團一直被明朝自己打壓、分解、拆割,最後隻能以川鄂陝三省交彙的興、房、竹、巫、奉等縣為根據地堅持抗清。
這地方山高水急,形勢險要,易守難攻,不僅切斷四川同湖北的通道,還可以出擊兩湖、豫西、陝南和四川,於軍事上十分重要。
然而此地重巒疊嶂,人煙稀少,窮鄉僻壤都不足以形容此地的艱苦。
忠貞營以此為根據,無論是錢糧還是兵員補充都受到極大限製,隻能對湖廣清軍進行一定的牽製,對於西南、東南的戰事鞭長莫及,難以發揮更大的影響。
可即便如此,忠貞營也依舊在這窮苦山區堅守明之國祚,一守就是十八年!
哪怕永曆朝廷覆沒消息傳來,晉王李定國病死荒外,延平王鄭成功收複南都失敗,全國抗清形勢進入有史以來的最低穀!
以李來亨、劉體純、郝搖旗、袁宗第等為首的明軍將領依舊高舉明幟,拒絕清廷招降,堅持與清軍戰鬥到底!
是謂天下皆降闖不降!
什麼是氣節?
這就是。
兩年前,在永曆朝廷覆沒後,清四川總督李國英立即奏請清廷,建議發動四川、湖廣、陝西三省會剿夔東地區明軍,以實現國家的大一統。
當年九月,清廷即準李國英請。
隨後調湖廣提督董學禮督總兵三員統兵三萬至湖廣方向進剿;
調陝西提督王一正督總兵二員統兵二萬五千;協調河南省河北鎮總兵鮑照統兵五千,共三萬兵至陝西方向進剿;
四川清軍則由總督李國英親自率領,合約水陸官兵五萬餘至重慶、夔州方向進剿。
即三路用兵。
在十餘萬清軍的步步緊逼下,缺衣少糧更乏軍械的明軍雖然頑強抵抗但仍是遭受重創,且損失慘重。
袁宗第、郝搖旗等部最先遭到打擊,被迫放棄經營多年的房、竹、奉等根據地,導致整個明軍活動的地盤隨之縮小一半。
後雖在臨國公李來亨主持下,明軍齊心協力取得重創湖廣提督董學禮部三萬清軍的大捷,然西線五萬明軍卻在巫山城下,敗給老謀深算且擅用兵的清四川總督李國英,明軍部卒死傷七千餘,不得不被迫撤退。
這一退導致明軍未能打破清軍的包圍圈,戰略上已經處於被動挨打局麵。
由於東線的湖廣清軍被明軍重創,清廷又希望儘快掃清大陸的明軍最後反抗力量,遂於去年秋天再次向夔東增兵。
這次增的是真滿洲大兵!
一路兵馬是駐防在西安的八旗軍,計有六千餘人,由西安將軍傅喀禪、副都統杜敏帶領自陝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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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路則由靖西將軍穆裡瑪、定西將軍圖海率領由湖北進剿,所領部隊為京師八旗勁旅一萬名。
兩路八旗軍增援抵達後,清軍對夔東的包圍圈總兵力多達十六萬餘,使用民夫十萬,為之輸送糧草的各省役夫更多達百萬之眾。
兵力之多遠超從前清軍任何一次用兵,即便對西南的“滅國之戰”用兵也不及此番。
由此可見清廷對於徹底占領中國的急迫性,也對原順軍集團戰鬥力無比重視。
重兵雲集,自意味著一場決定性的大戰即將打響,否則曠日持久下去,清軍的後勤根本無法負擔,故清輔政大臣索尼在給靖西將軍穆裡瑪的書信中要求“畢其功於一役,早日奏捷”。
鑒於形勢惡劣且緊急,十一月,在與敗退過來同自己合兵一處的袁宗第、郝搖旗商議後,明皖國公劉體純命部將鎖彥龍與同為掛印總兵的吳之奇、王加玉等部合約八千餘人,向逼近陳家坡的四川清軍發起反擊,意圖迫使當麵清軍退回大寧河以南的夔州,從而減輕西線日益迫近的軍事壓力。
然而逼近陳家坡一帶的清軍是由清四川提督鄭蛟麟、重夔鎮總兵程廷俊、撫剿署總兵梁加琦等率領的主力,單陸師就多達三萬餘眾,並擁有不少火炮,兵力懸殊且裝備劣勢的明軍儘管奮勇衝殺,仍是無法取得突破,不得不收兵回撤。
清撫剿總兵梁加琦乘勢帶兵追殺,此役明軍陣亡過半,士氣低至極點。
劉體純聞訊,久久無語。
過了日,突有驚變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