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舟山寧海縣。
去年冬魯王薨於金門,無法得到鄭氏家族支持的兵部尚書張煌言痛心之下,隻得率殘部四千餘人轉戰於寧海縣一帶繼續抗清。
舟山大部已被清軍攻占,可供明軍活動區域已然不多。
為了斷絕明軍給養,清軍不僅於舟山嚴加布防,更於沿海八百裡實行遷海令,使得明軍無法從陸地獲得糧食,張煌言部處境更加艱難。
年初,清浙江總督趙廷臣知明魯王去世,盤踞在金廈的鄭氏集團放棄金廈東渡台灣後,認為明祚已經正式斷絕,便寫信派人渡海招降張煌言。
趙廷臣與張煌言同齡,遼東鐵嶺人,漢軍鑲黃旗出身。
順治二年由貢生授江南山陽縣知縣,為官清正,提倡農耕,與民生息,懲治貪官,於江南有“趙佛”之稱,極得士紳百姓愛戴。
其信中稱隻要張煌言率部歸降大清,清廷不吝公侯之賞,追隨張煌言的官兵亦得上等安置,過往罪咎一概不計。
甚至稱張煌言隻要肯降,其率杭州文武親至海邊相迎。
誠意不可謂不足也。
“吾本文人,甲申國難,不忍中國遍地胡膻遂棄筆從戎,抗戰二十年來屢敗屢戰,大廈將傾,猶獨木危撐,所為不過信念二字,豈因個人生死而置信念於腦後。
今故國非國,有家無家,天下之大,何處有我漢人容身之處生則明臣,死則明鬼,大明三百年江山,總當有幾個潑膽漢。”
張煌言回信拒絕歸降,趙廷臣遂令水師對張部發起圍剿。
明軍在與清軍水師數次戰鬥後,兵員損失過半,已不足兩千人,又因無法在寧海立足,便有將領提議將隊伍拉上雞籠島駐紮。
張煌言認為此議不可行,雞籠小島,四麵環海,易攻難守,若遭致清軍突襲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遂將隊伍帶到臨門一帶。
然軍心士氣皆不振,上下皆迷茫不知何所從。
明室已絕,再戰鬥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故有人提議去台灣同鄭氏合軍,以存衣冠。
亦有人認為當為保全官兵性命計剃發降清。
爭執之間,陸續有人離開臨門向清軍歸降。
張煌言不予製止,因其心也已絕望。
當真是看不到半點複明希望。
每日除在少年隨員楊冠玉攙扶下至海邊遠眺大陸,便是將自己關在屋中為這些年抗清殉國的將領書寫生平,以為後人永記。
此時形勢,可謂大勢已去,不可為之。
餘下之人,知不可為而為之,不過心中忠義,視死如歸,舍生取義而矣。
今日乃是寒食節,張煌言與眾人於島上設壇祭祀多年來抗清殉國的將士,憶起當年同定西侯張名振三入長江,不禁感慨萬千。
當年三入長江因兵力薄弱皆無功而返。
後聞清兵於舟山屠城,旋與定西侯張名振會同國姓部將甘輝等收複舟山。
張名振縞素入城,遍覓母屍,卻不得已,哀動三軍。
年底張名振猝死,死前曾言“吾於君母恩俱未報,若母屍不獲,毋收吾骸。”
說罷,憤恨支撐起身,以腦袋撞床而死。
死不瞑目,猶凜凜有生氣。
“我對不住定西。”
張煌言眼中噙淚,當年張名振遺言尋不到其母屍骸,則他屍骸也不入葬,但他沒有遵從張名振遺言,使人將其屍骸葬在普陀勾山南嶴村,並不斷派人尋找其母屍骸。
可當日清軍舟山大屠,死者數萬,屍堆如山,活者僅六人,又哪裡能尋得到。
本意光複南都將定西遺骸遷至紫金山,但這顯然也無法辦到。
傷心之餘,不禁對已經病逝的國姓有些許怨意。
當年張煌言曾勸國姓拿下鎮江後從陸路進軍南京,為配合鄭軍作戰又請為先鋒,率本部三千餘將士下船於兩岸蘆葦中晝夜牽纜,提前八天到達南京觀音門下。
不想國姓輕敵自大並未采納張煌言及甘輝走陸路的建議,依舊乘海船從水路進發,導致張煌言在南京城下孤立無援,被清軍以快船百餘艘出上新河順流攔擊,張部兵少受挫。好在清軍知道鄭成功大軍在後,未敢追擊,張部得以保全。
因遲遲等不到國姓大軍,張煌言便集結所部兵船遊弋於南京附近江中,又派出大量使者招徠鄰近各州縣。
張部停舟於江北浦口,浦口城中的百餘清軍騎兵不敢守城,竟從北門逃遁,張煌言部下七名士卒即由南門入城,浦口光複。
等到國姓大軍終於抵達南京城下時,傳來蕪湖等地官紳納降歸附的消息。
國姓認為收取上遊郡縣既可以收複失地,聲張兵威,又可以堵截湖廣、江西等地順江來援的清軍,於是請張煌言率領舟師西上,自己負責進攻南京。
張煌言自不推辭率部抵達蕪湖,時部下兵不滿千,船不滿百,好在清蕪湖守將趙真率兵趕去救援南京,蕪湖城無有清兵駐守,當地士紳又都納降,張部這才得以上岸。
隨後,張煌言以國姓名義發布檄文告諭州縣,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四府都有官員士紳派員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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