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城知縣丁誌遠是康熙三年同進士出身,名次不高加之家裡無權無勢,便被吏部派到下等縣的穀城任職。
丁為人性格較懦弱,寒窗苦讀根本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於連麥子和秧苗都分不清,這種近乎書呆子似的官員哪裡有什麼做事本領。
要不是朝廷規定三甲同進士也要分配“工作”,吏部那幫人才不會理會丁這個書呆子,最後也給挑了個最差的地方把丁誌遠給打發。
丁誌遠知道穀城不是好地方,架不住自己沒後台,也隻能捏著鼻子上任。
穀城六房那幫精如猴子的小吏在知縣老爺上任半個月後,就把這位縣尊的底細給吃透。
結果自然就是丁誌遠這個知縣被六房小吏直接架空,空擔一個知縣之名,卻無知縣之實。
不過丁誌遠對此狀況竟然出奇滿意。
一來穀城經多年戰亂民生凋敝,全縣在冊丁口不過八千多人,算上山裡隱戶也不過一萬多人,這個人口規模放在江浙地區,也就大一些的鎮子而矣。加之穀城周邊都是群山,道路難行商業也不發達,市鎮更少,這就注定他這縣尊根本沒什麼油水可撈。
二來自個也實在是沒能力整治六房那幫人,與其天天和下麵人鬥心眼,不如當個甩手掌櫃快活。
索性將知縣大印交由戶房的王先生代為保管,成天帶著老仆騎著毛驢遊山玩水。
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去的最多的就是武當山。
丁誌遠信奉道教,對蜿蜒八百裡,長江環抱、翠峰聳立、雲霧繚繞,猶如仙境的武當山自是無比癡迷。
若非還擔著穀城知縣名頭,又不想二十年寒窗苦讀一朝化為烏有,多半丁誌遠就拜入武當山成為道門一員了。
這日丁誌遠結束為期一個月的武當山之行,辭彆道長後同老仆一起回返穀城。
雖說當了甩手掌櫃,一年內有大半時間不在穀城,但定期也是要回去的。
諸如省裡和府裡下發的一些文件,丁誌遠總要看看的,以便及時掌握朝廷大政方針。
另外也得了解一下最近戰局動向。
上回他來武當山時聽說朝廷大軍在荊州吃了敗仗,損失很大。
但究竟多大損失,不管是省裡還是府裡,亦或朝廷給各地下發的塘報都是提及甚少,偶爾提到也是遮遮掩掩,一兩句粗略帶過。
搞的丁誌遠這個知縣一頭霧水。
好在荊州在南邊長江畔,離襄陽甚遠,穀城這裡更是位置奇偏,縱是西山賊死灰複燃,以朝廷實力剿滅也不是難事。
因此丁誌遠倒也不擔心戰火會燒到穀城。
返程途中,沿途早已沒有人煙的村落讓丁誌遠不由再次唏噓,心道這地方想要恢複到前明時模樣,估計得百年不止。
反正在他任上,是甭指望改變穀城如今凋敝民生。
老仆是丁誌遠從老家帶來的,沉默寡言,但對丁家十分忠心,跟著少爺來穀城後也依如從前般照顧少爺的生活起居。
這年頭主仆二人出行在外是有些危險的,好在這片地區並沒有打家劫舍的土匪,途中還設有一個通往武當山的驛站,站內有驛兵,安全方麵有保障。
就這樣慢悠悠的走了幾天,主仆二人終是回到穀城。
望著眼前連城牆也沒有的縣城,以及遠遠就能一眼看到的夫子廟,丁知縣是連連搖頭。
城不像城,衙不像衙,他這知縣做的真就是沒什麼滋味可言。
剛來時有想過把城牆修起來,把衙門蓋起來,讓自己像個真正的官。
可不管是修城牆還是蓋衙門都得有銀子,就穀城現在的“財政狀況”連衙門都蓋不起來,更何況修城牆呢。
而且縣裡也沒人手。
沒錢沒人,什麼樣的想法都得憋著。
報告倒是給襄陽府打過幾回,但無一例外石沉大海。
正欲到設立在夫子廟的臨時縣衙時,邊上老仆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提醒少爺往日在城牆廢墟售賣瓜果蔬菜的百姓怎麼沒了。
“多半是六房的人又亂收錢了。”
丁誌遠有些生氣,縣裡沒什麼賦稅收入,六房那幫人為了弄錢就不斷盤剝百姓,想出各種名目跟百姓要錢,搞的婚喪嫁娶都得交錢,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用問,肯定是六房那幫人為了撈錢把手伸向賣菜農民頭上,搞的人家都不敢再在城牆廢墟這片擺攤了。
多半是什麼攤位費、打掃費。
生氣歸生氣,作為知縣的丁誌遠卻也無可奈何。
因為六房人員的月例錢按規矩朝廷是不給的,得由他這個知縣發放。
縣裡沒錢,又要維持官府基本運作,縣太爺不問事,六房小吏們隻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說到底,還不是你這個縣太爺無能麼。
歎口氣搖了搖頭後,丁知縣無奈騎著毛驢入了城。
可越接近縣衙臨時辦公地點夫子廟,不對勁的感覺就越強烈。
因為途中竟是沒有一個人!
若大一座縣城跟座鬼城似的。
百姓都去哪了?
“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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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霧水的丁知縣心下有些發慌,來到衙門口這才看到人。
孔夫子像前正在交談的一幫人不正是六房那幫家夥們。
正欲上前詢問六房這幫人百姓都哪去了時,老仆如往常一樣探頭朝廟裡喊了一聲“縣尊回來了。”
雖然被六房給“架空”,這幫人同知縣老爺表麵工作還是要做的。
也就是麵上很客氣。
隻這回老仆喊完,裡麵那幫家夥竟沒一個滿臉堆笑過來獻殷情,替縣尊拉毛驢的,反而一個個臉色古怪的望著門口的主仆二人。
饒是個書呆子,丁知縣對於六房人員的不懂事也不禁來了氣,翻身從毛驢下來沉著臉邁入廟門,微哼一聲“衙門裡現在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這話剛說完,丁知縣卻愣在了那裡,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一眾六房人員失聲道“你們的辮子呢!”
辮子?
老仆下意識朝六房人員看去,愕然發現這幫人腦後竟然空蕩蕩的。
愣神間,突然戶房的王先生想到什麼,趕緊朝眾人喝了一聲“都愣著乾什麼,還不給縣尊剪辮子!”
“啊?”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