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榮福殿裡卻是燈火通明。
剛送走了淩賢妃和何昭儀,惠言抬頭看了眼暗沉沉的天空,無月無星的黑夜,就像是一張黑黢黢的大口,下一刻就要吞噬掉整個人間。惠言打了個哆嗦,裹緊了身上的棉衣,快步走回了殿內。
宋福金剛剛又施了一次針,惠行正幫著望舒一起將被子細細的掖好。鐘皇後和程貴妃都在殿內,說什麼也不肯先行離去,隻是坐在一邊閉目養神,但緊鎖的眉頭卻能看出內心的焦急與擔憂。
“公主,你歇歇吧,婢子看著就行。”惠言走過去拉住了還在忙忙叨叨的望舒。
“我不想走。我要陪著阿婆。”望舒搖了搖頭,在床邊坐下,“我不累也不困,你們不用管我。”
紅綃端了碗藥進來,看著又一次拒絕了惠言的望舒無奈的歎了口氣“藥好了。”
惠言正要接過,程貴妃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我來吧。”
惠言點了點頭,和惠行一起輕輕扶起宋福金,程青蘿在床邊坐下,一勺一勺耐心的喂著。
因宋福金還昏迷著,雖然還能吃進去藥,但速度卻極慢,一碗藥汁喂完,天都蒙蒙亮了起來。
聽見遠處宮門外傳來的誓師聲,榮福殿中的幾人動作似乎頓了頓,微不可聞的歎息聲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望舒嘴角噙起一抹嘲諷的笑,程青蘿微微側身,擋在了望舒和鐘皇後的中間,也擋住了鐘皇後無意間看過來的視線。
“太後醒了。太後醒了!”惠行驚喜的聲音忽然自床邊響起。
一片寂靜的榮福殿頓時又變得喧囂了起來,一下子就壓過了遠處傳來的誓師聲。
經過幾日的調養,宋福金已經能下地走走了,不過行動間還能看出肢體的不協調。鐘皇後日日都來,經常一待就是一整日,程貴妃更是直接搬到了宋福金寢宮的偏廳裡,方便近身照顧。望舒也是變著花樣的逗著宋福金開心,李弘茂幾人更是一有空就來太後麵前陪著說笑解悶。
李璟照常每日下朝都來榮福殿坐坐,問安侍藥,一副孝順兒子的模樣。隻是說話間卻再不提前朝之事,好像那日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宋福金也是笑著應對些家常,好像對那些事再不關心在意。母子之間有種奇妙的和樂氛圍,看著尋常,實則卻好像隔了千裡之遙。
似乎一切都漸漸好了起來。
但是大家心裡都清楚,一切都隻是表象罷了。
就在這樣一種大家努力維持的和諧裡,保大三年的春節到了。
宋福金如今腿腳不太方便,說話也比以前慢了許多,所以除夕宮宴並未出席,元日朝見也取消了,隻在榮福殿中安心養著病。
和榮福殿中寧靜祥和的氛圍不同,李璟的這個春節過的卻是誌得意滿,好不熱鬨。似乎是一下子擺脫了身上所有的束縛,行事也越發大膽和獨斷了起來。每每聽說他又做了什麼,望舒總是一笑置之,還約束著榮福殿中的眾人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許將他的事講給宋福金聽。
看著經過了此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的宋福金,望舒心裡酸澀,表麵卻還是如往常一樣笑容燦爛。
“阿婆,外麵的梅花開的正好,要不然我扶您出去賞梅吧。讓晴雨再摘些梅花來,我們泡茶喝呀。就選那最紅的,飄在碧色的茶水上,光是想想就極悅目呢!”
宋福金笑著拍了拍望舒的手“好,聽永嘉的。”
望舒看宋福金今日心情不錯,竟然願意走出榮福殿,立刻開心的吩咐著眾人準備出門的物什。
宮中的梅林原本並不大,但因為李璟愛梅尤甚,自登基後,他就命宮人擴大了宮中梅林的規模,而且還將宮中原本栽種的宮粉全部換成了大紅梅。此時的梅林開的正好,一大片的灰枝紅梅,甜香甚濃。
望舒扶著宋福金漫步在梅林中,笑意盈盈的指著枝頭“阿婆,你看那株,花朵又圓又大,就選它入茶,可好?”
宋福金笑著點點頭“好,就它了。”
晴雨飛身一躍,片刻間,手執一枝紅梅已翩然落下。看得宋福金連連稱讚“這丫頭的功夫已經這般好了,不錯,不錯!”
晴雨笑捧著梅花上前“都是公主教的好!”
望舒得意的一仰頭,眼神間波光流轉。宋福金笑嗬嗬的撫摸著孫女的小腦袋,目中儘是慈愛與寬容。
一個白發蒼顏,垂垂老矣;一個明眸皓齒,含苞待放。就像是黎明時刻暗月與新陽的交彙,讓人心生美好與期冀的同時,也不免有著無限唏噓。
程青蘿站在梅林外,看著林中相依的一老一少,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濕潤,笑著朝兩人走了過去。
“剛去了榮福殿,紅綃說你們來梅林了,可是讓我找了一圈呢。”
望舒聞聲望過來,笑嘻嘻的說道“阿姨,我正和阿婆說要以梅入茶呢,你來的正好,前幾日落雪時,聽你身邊的珊瑚說要去采集梅上雪,以雪煮茶,滋味兒更好呢!”
程青蘿聞言搖頭失笑“你這丫頭,竟是想著我的好東西。珊瑚,還不快去取來,給公主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