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多,郭國柱和大臭推著小鐵車去拉嚕嚕水,看見徐利還在技術組加班。技術組的平房,這時候看上去有點古怪。尖頂灰瓦房,從房頂到牆壁整體都是灰色的,兩扇對開房門的門框,棱角線條還保留著一種古樸,門框旁的灰磚牆麵,一個個長條磚側,顯得格外厚實,比一般常見的磚長厚了許多。盯著看,會讓人產生一種隔世得感覺,就好象這些老磚裡藏著某種秘密似的。不過,平日裡沒人去考查這些老磚的真正年頭。
技術組的燈,昏黃中閃爍著白光,白光是徐利同時開了一個燈管式的小台燈,他正在畫圖,讓光線更明亮一些。
郭國柱喊了一聲“小徐,這麼晚了,還加班?”
“嗷,加班。你們的二班?”隔著窗戶,徐利隨口答道。
“那你,沒有吃飯?”
“晚飯沒去食堂,有兩個饅頭呢,中午食堂買的。”
郭國柱嘟囔一句“我操,真夠艱苦的呢,廢寢忘食了啊。”說著話,他停下小推車,探頭想從窗子上看看屋內。大臭乾脆說“看看他乾球啥呢。”
“唉,打擾人家乾啥呀。”郭國柱沒攔住大臭,反而也跟著大臭進了技術組。徐利正伏在一根探出去的台燈下,用圓規畫圖紙,頭沒抬起,隨口問道“咋?等著出爐呢?”
“呀!畫圖呢?嗨,有啥用了,又不能當飯吃。”大臭看一眼桌子上的圖紙,不屑地瓷牙咧嘴。
徐利笑說“啥都想和吃飯扯上?咱們鑄造車間又不是西單食堂。”
“就是,除了吃,就沒有其他事乾了?”郭國柱也笑。
“除了吃,還有就是跨倮子!”大臭一點也不含湖,“俺們那時候就是!”
徐利和郭國柱禁不住大笑起來。郭國柱不好意思直接說大臭。徐利嗬嗬大笑道“這倒是大實話,食色性也麼。這倒是人的最本質需求,“然後大聲道,“沒錯,一點也沒錯。古龍木歐巴。”徐利活潑頑皮地開著玩笑。
郭國柱隻是笑。心想,能說什麼呢,大臭就這麼個德行,也許該找對象了。自從自己來了鑄造車間,這一年裡,大臭嘴上就沒停過跨倮子的話。而且半夜爬窗戶偷看化驗室的女職工,到處亂竄,洗澡堂自娛自樂。看來大臭如果不趕緊找對象,非乾出傻事不可。想到這的時候,他腦子裡突然哧溜一下,啊呀!壞了,他猛然想起來,前些時候的那個夜裡,也就是小賴喝醉的那天夜裡,車師傅前頭回高車組休息室,自己在後麵跟著,然後他親眼看見車師傅跟著自己離開了高車組。之後,車師傅一晚上就沒離開過爐前,一直和大劉師傅,還有於文師傅幾個人在一起聊天呢。這時候,他腦子裡突然一機靈的是,那晚他去高車組路過廁所時,他模糊地覺得有人在男廁裡,探頭從小花牆裡往外貓一眼。那一眼是投向高車組的。當時沒在意,現在想想,那個冒出的半個頭,應該是大臭。對了,就是大臭。因為當他和車師傅到了爐前後,爐前並沒見大臭。
想到這裡,郭國柱不禁渾身打個冷戰。他忍不住扭頭望一眼大臭,像冷不防忽然發現了小偷。自己晦氣緊張的神色不比小偷差。他現在看大臭,大臭並不像個真正有賊膽的家夥。平時彆看這家夥可憐巴巴比較能胡說八道,一天到晚嘴上離不開女人,離不開男女之間的事,但是,真要讓他去真乾,不太像。
可是,那天夜裡,藏在男廁所偷偷窺視高車組休息室的一雙小眼睛,不是大臭又能是誰呢,隻能是大臭。
“快早點回吧?徐利。”他提醒徐利,也是在提醒自己,好像不早點回的話,還會遇到那樣的事似的。
徐利說“嗷知道了!一會就回了。哎呦,過不了幾天,你們打嚕嚕水,就可以用上全自動的了。”
大臭高興地說嗷,那就省下了,”他想說一句俏皮話。說“能不能發明一個找老婆的機器,”話說半截,自己已經先笑了,“要是發明個找老婆的機器,就可以隨便想咋乾咋乾了,嗬嗬嗬。”
徐利抬起頭來,像第一次見爐前工大臭,開始咧嘴使勁笑,他為大臭說話的不動聲色而暗暗驚訝。說“想不到鋼爐上的師傅們,都有一套。”
大臭轉身出去了,懶洋洋地哼歌。郭國柱跟著出來,回頭又囑咐徐利“小徐,快回哇,已經十點多了。彆把身體弄壞了。”大臭在黑暗裡來一句“彆球的把身體弄壞了,以後娶了老婆了,到時候乾不動了,嗬嗬嗬。”說完使勁壞笑。
大臭走在前麵,心裡忽然有點癢癢的感覺。他小跑幾步,又跑到化驗室亮著的窗戶跟前,探頭探腦地向裡麵看。忽然把窗外的什麼東西碰得叮當亂響,然後自己嘻嘻哈哈跑過來,大驚小怪道“呀,看見了,化驗室的那女的,正洗臉呢。”
洗臉還值得哈哈笑,有啥好笑的,難怪大劉他們都說,大臭就是傻貨呢。
怎麼辦?郭國柱開始矛盾了。車師傅所謂騷擾小賴的事,這幾天不太提了,似乎是風平浪靜了,可是誰知道呢。車師傅看上去依然大大咧咧,但從他臉上笑容的收放中,偶然會夾雜著幾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肌肉。此時,郭國柱望著大臭的背影,複雜的心緒,像一大團棉布塞在管子裡,說不清,又堵的慌。相信車師傅是被冤枉的,可是,如果能有更充分的證據,豈不更好。
郭國柱在刺耳的電爐聲中,忽然出現一種幻覺,夜裡,有一輛小車開進鑄造車間,和幾月前見到過的找呂俊宇的車有些像。從車上下來的幾個人,二話不說,就在大家眼皮下,把人拉走了。被拉走的人,有點像車師傅,也有點像大臭。仔細再看時,忽然,那輛車又不見了。習慣看熱鬨的人們,從車間不同的角落出來,圍著看熱鬨。所有看熱鬨的人,都表情木納,像看一場看不懂的劇。
郭國柱也許由於越想越緊張,以至於將嚕嚕水倒到了地上,應該倒進旁邊的泥坑裡。大臭在一旁禁不住哈哈大笑。武英強從爐前過來,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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