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心中一顫,原來,唐綰自己早就知道。
其實想想也是,她自己的身體什麼樣子,她自己定然是最清楚不過。
洪浩不說,是怕唐綰受不住,或者說還沒有想好怎麼對唐綰開口。唐綰不說,亦是同理。畢竟洪浩也才剛剛蘇醒,她溫婉良善,善解人意,怎會不知好歹?
他眼眸異常明亮,映出唐綰盈盈淺笑,清晰無比。“原來娘子……都已經知道。”
“我與你夫妻一場,相公緊張之時,右腳大腳趾便會不住摳動,相公自己渾然不覺,妾身卻知曉。”唐綰微笑說來,“因當年與相公重逢那日,相公對妾身表露心跡時,便是如此,妾身看得清楚。”
“後來發現,相公隻要緊張,都是如此,便知是相公習慣,就記下了。”
洪浩心中一痛,知夫莫若妻,他自己都渾然不覺的小小動作習慣,唐綰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艱難開口“娘子既然都已知道……我也不敢再欺瞞,先前故人是……”
唐綰搶先道“是不是你我當年重逢之時,助相公收了惡鬼,又施了法術,讓我白日也能照常行走的恩人?”
洪浩驚愕點頭,“娘子,你怎生知道?正是種夔大哥。”
唐綰莞爾一笑,“你娘子又不癡愚,尋常故人,哪有專程來訪卻又不肯進門說話的?定然是消息重大……我想著這段日子我身體不對勁,恩人又專事鬼魂一道,便隱隱覺得多半和我扯著關係。”
“不過這般我也不敢肯定,但相公出莊再回來後,想是恩公知我現在身體已不如前,又加強了他布置的法術,這個你們不覺,妾身卻感受明顯。”
原來種夔臨走之時,的確又把當年所布置的法術做了加強,雖然知道唐綰隻有短短一個月時間,原是不用再耗費靈力多此一舉。但他心中亦是歎息不忍,也想為他夫妻二人多做點事情。
唐綰俏皮道“相公,妾身是不是很聰明啊?”
她本就是冰雪聰慧的女子,當年一番話溫婉得體,讓無處可去的大娘師徒定居水月山莊,不露半點施舍之意。惹得大娘對她喜歡疼愛更勝好徒兒。
隻是冥冥中注定,偏偏最喜歡唐綰的大娘,親手了結了她在世上最後一個仇人,怨氣無根,再難維持。不知大娘知道後會作何感想。
洪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唐綰,卻又害怕驚動其他人,不敢放聲大哭宣泄。隻是緊緊抱住,任由熱淚從眼眶順流而下,滑過臉龐,又滴落到唐綰身上。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洪浩隻是低聲木訥的重複這一句。
他見過各種離彆,山穀中夭夭族人們的悄無聲息,瑤光父親的殷殷囑托,胡喜雲肅前輩的慷慨赴死,小石頭,老李頭……可是沒用。
輪到自己,才發現還是如此不同。這個世界,絕然不會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唐綰閉著眼,似乎沉浸在洪浩的臂彎中,細細感受他的難過,不舍和濃濃的愛意。
良久,睜開眼睛,退出能夠對視的距離,輕聲道“相公,不用悲切,唐綰知足了。”
“其實,上蒼並未薄待唐綰,雖是含冤而死,但竟也沒有立墜輪回……靠著山水精氣凝了人形,眼見又要被打得魂飛魄散,相公卻神奇出現,救下妾身……後來又遭惡鬼欺壓,相公再次緊要關頭出現,救妾身於水火……”
說到此處,唐綰輕輕一笑,“這冥冥中的緣分當真是奇妙得緊,若不是上蒼眷顧,我與相公相差百年,如何能相遇相識相知……最後還能結成夫妻。”
“師父帶輕塵回來時,把在離火宗斬殺顧於修的事情給我講了一遍,說已經替我報仇,我也十分高興……”
“妾身感覺身體不對,卻也就是從那以後,開始也未曾在意,後來逐漸虛弱,才慢慢明白了其中道理,想來是和大仇得報有關。”
“那時相公還在外遊曆,我也不知相公何時能回,心中也還是有些慌亂。可沒幾天,瑤光姐姐和秋靈妹妹他們就尋到此處,說了尋不到相公……凶多吉少,我雖擔心,但對自己身體變差卻不再害怕……嘻嘻,相公知道妾身所想吧。”
“等到暮雲姐姐帶回相公,相公縱然是昏迷不醒,卻是我每天看得見摸得著……我又心滿意足了,想著妾身最後的日子,還能天天守著相公,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現在相公恢複如初,就像是上蒼專門安排回來陪妾身……妾身實在歡喜,開心惜福。”
唐綰就這麼輕言細語,娓娓道來。語氣溫和恬然,是她一貫的脾氣性子。
或許是她的平靜和坦然影響了洪浩,洪浩也穩了心神,用力點點頭。說來本該是他安慰唐綰,現在卻反了過來,他亦覺得不該如此。
洪浩滿是回憶“我上次遇襲,以為必死。我最後想起你來,仍是我們初次相識時的樣子……你一身薜荔枝條纏繞全身,我那時第一次看清你麵孔,極是震撼,覺得天下怎麼有如此好看女子,心中便再也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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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綰羞澀道“那時你才多大,不過十來歲的小娃娃,便起了歪心思麼?”
洪浩趕緊搖頭“那倒沒有,隻不過我那時一身又破又臟,見過的年輕女子,對我都是掩鼻厭惡表情,隻有你對我以禮相待……”
說著動情撫摸唐綰臉龐,“我總覺我是吃到了天鵝肉的癩蛤蟆。”
唐綰噗嗤一笑,“你若這般講,那我還是吃嫩草的老牛。”
兩人說著說著,收了低沉陰霾的情緒,滅了燭火,滾做一堆。
紅浪翻滾,雖是兩件舊物,卻如一對新人。
隻不過再無小雞仔瞪著綠豆眼在暗中認真觀察,紅糖現在已有自己的房間。
翌日清晨,二人醒來,纏綿不肯起床。
唐綰似乎想起什麼,“相公,你說我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大家一聲?告訴他們,又怕大家替我難過;不告訴吧,又有些見外的意思……”
洪浩略一思索,緩緩道“還是都告訴一聲吧,尤其師父,不說一聲……以後若是知道你離開的原因,恐怕會道心受損,趁眼下你還在,總要教她釋然才好。”
“對了,種夔大哥說我還有多久?昨晚還沒來得及問,相公你就……”
“還有一個月,種夔大哥說他仔細看過,想來是他幫了些忙。”
唐綰驚喜道“太好了,還有這麼久麼?我還以為就在這幾日,相公以後一定要好好替我謝謝種夔大哥。”
“嗯,我會的。說來我和他不過偶遇,隻是給了他三張燒餅,卻受了他天大恩惠。”
兩人穿戴整齊,走出房間。清晨的水月山莊,空氣中帶著一絲涼意,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他們穿過長廊,來到大堂,大娘和其他人已經在那裡說話,看來隻有他二人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