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倒下了。
心死如燈滅,他現在處於說走就走的狀態。
主臥內,床榻上。李達彌留在即,床邊隻有吳翟和周全,李臨蹲在屏風外,不肯見他。
周全守在床邊,望著麵無血色的李達,無聲垂淚。這個家要說誰最懂李達的難,那非他莫屬。主仆倆陪伴了一輩子,少爺的一生他都看在眼裡。
曾經年少輕狂,曾經鮮衣怒馬。
少爺是黑山李家嫡長子,且天資聰穎,老爺當年對他期望很高,時常耳提麵命,稍大點又給他送到隴西求學。
可以說,振興家族是對幼年李達最深刻的訓誡,隴西李氏是少年李達刻在骨子裡的榮耀。
為了李家和李氏,青年李達放下輕狂,俯下身子勤學苦練,誓要將李家和李氏扛在肩上,豪言功成必定有我。
十年一晃而過,少爺已人到中年,老爺和老夫人先後去了。少爺成為一家之主,成了新老爺,膝下二爺懶散,新少爺頑劣。這份訓誡與榮耀,老爺隻能繼續背在身上。
不過,豪情依舊,壯誌依舊。
那老爺是什麼時候開始悶悶不樂的?
對了,是十二年前。
那一年,乾了十年家主的老爺懷揣著抱負,領著少爺踏上戰場。三月攻破王城,全家歡欣鼓舞,盛讚李家當興,李氏當興。不曾想,一個月後老爺獨身歸來,少爺留在了汴梁。
自那起,老爺臉上的笑容就少了。幸好,姨娘給老爺誕下小娘子,老爺著實歡心了不少。
可惜,沒過兩年,夫人姨娘還有小娘子都被京城的人接走了。
老爺臉上徹底沒了笑容。
這十年,李達時常秉燭夜歎,一夜到天明,人也肉眼可見的蒼老,隻有李臨還是那樣懶散。李達心裡的苦楚隻有周全清楚,也隻有周全明白。
“主君,多謝!”床榻之上,昏迷了許久的李達重新睜開眼睛,第一個居然先跟吳翟說話。
吳翟往前湊了湊,看著床上枯槁的老頭,麵色十分複雜。“老李啊,你說你搶這個鎮戍將乾嘛,想開點不行麼?”
“我想著搶了鎮戍將,再為朝廷辦點事,興許還能保住家眷。”李達虛弱的笑著,這個時候他也沒必要瞞了。
“說到底還是我貪了。當年那逆子非要留在京城之時,我就該明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彼時,不管是舍李家,還是舍李氏,我都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聞言,吳翟笑了笑。這老狐狸總算是不藏了,說的全是心裡話。
見吳翟笑,這老頭不樂意了,板著臉強撐著說道。“你彆得意。我觀你氣象,雖說十成裡有九成是個黑心的,但剩下一成卻重情重義。”
“來日,你大可嘗嘗我這十年的滋味!”
吳翟沒有跟李達抬杠,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達的話吳翟聽到心裡去了,有前車之鑒,想來他不會犯這種錯誤。
李達見吳翟不吭氣,頓感沒意思。喘了兩口氣,氣息卻越來越弱,心知自己時間不多,趕緊對一旁周全吩咐道。
“周全,去把二爺喊來。”
李臨就在屏風外,聽見聲音,不情不願的踱步上前。
此時李達已氣若遊絲,軟綿無力,明顯是大限將至。吳翟見李臨磨磨蹭蹭的頓時湧上一股邪火,狠狠一腳給人直接踹到病床前。
李臨剛想發怒,卻看見阿兄的模樣,兩眼一紅,就地跪倒。
“老二,阿兄要走了。”李達緩緩呼出一口氣,第一句話就讓李臨淚灑當場。
“彆哭。”李達想抬手卻沒有力氣,李臨見狀直接將臉伏在阿兄手上。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阿兄早已骨瘦如柴。
“李家就交給你了。”李達動了動手指,拭去李臨臉上的淚滴。這個角度他看不見李臨,強撐著想抬頭,周全趕緊給他墊了一個靠枕。
“可還記得小時候,阿兄給你說的訓誡與榮耀?”李達嘴上說著不可兼得,但到此時還是忘不了初心,他想將這份責任傳遞給李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