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江應巧將宋歸慈從夢中搖醒,裝作沒看到他臉上尚未乾涸的淚痕,下床去打了盆熱水。
來到縣城的驛站,兩人用光了所有錢,才勉強上去到一輛前往濟州的廉價馬車,除了他們,車上還有三個人。
車夫隻管趕路,當然不負責他們吃喝,一路上,江應巧和宋歸慈隻能靠吃剩下的乾糧,喝途經歇腳時遇到的冰泉水維持下去,夜裡便相互依偎著背,取暖度寒。
後來車上那對帶著小孩的夫婦,看兩人實在可憐窘迫,分了一張餅給他們,宋歸慈掰下一小半,將剩下的都塞給江應巧。
夫婦的兒子還小,吃著手指好奇的望著兩人,似乎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身邊沒有爹娘,還沒東西吃,卻不知道能讓自己吃飽喝足的食物,也是從父母時不時餓一頓的嘴裡省出來的。
就這麼熬到濟州,已經是三天後。
臨走前,江應巧折了根草三兩下編出一隻蟋蟀,送給了夫婦的兒子,小孩歡喜地拿到手中把玩,愛不釋手。
到了濟州城門口,看著沿路略有記憶的景象,宋歸慈帶著江應巧沒往城裡走,反而先去了郊外,開始在一處不顯眼的草坡上挖土。
見狀,江應巧以為是之前在這埋了什麼能救急的東西。
“少爺,你這是在?”
宋歸慈頭也不抬,用手挖著土,低聲道“把娘親的衣服葬在這裡。”
他忽然停了下來,攥著土,聲音有些乾澀“等我找到父親,再將他們葬在一處。”
他用力抹了下眼,眼角留下一道紅,埋頭繼續挖出一抔乾硬的黃土。
江應巧看著他的小小背影聳動,不知如何安慰,這方麵實在笨拙,想了想,轉而往不遠處的林子裡去了。
過了好一會,地上挖出一個半臂深的坑,宋歸慈解下包裹,取出裡麵的玉佩收好,將母親的外衣再次包好放進坑中,撥下黃土輕輕覆上去。
在他快埋好時,江應巧從林中跑出來,手裡抱著一塊邊緣被劈裂的木板,她用衣袖將上麵抹乾淨。
“這個給你,是能找到最完整的一塊了。”
宋歸慈抬頭,看向她。
江應巧以為是太過簡陋,他難以接受,蹲下來與他對視,說“彆擔心,隻要是你立的牌,哪怕簡單些,夫人也不會責備的。”
遠方一陣輕柔的風吹過來,坡上大片針葉簌響,像在附和她的話。
宋歸慈接過來又仔細擦了一遍,咬破手指,寫下先母秦氏之墓,慈與巧巧慶曆十一年一月十二日立。
將木板在土包上立好,對著這小小一方衣冠塚,兩人深深磕了頭後才離開。
進城的路上,江應巧問“少爺為什麼去秦家而不回宋家?”
宋歸慈垂下眼皮,半晌才道“祖父母逝世後,父親就與兩個兄弟分家,叔伯們……不喜歡我。”
江應巧聽出了話裡的意味,或許是家族間發生了某些齟齬不合。
便道“若不是你在意的人,不被喜歡也沒關係。”
她望向沿路的街景,“在世上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好感,即使是血緣親人,摻雜進利益和矛盾也會變得疏離,厭惡是常態,反而才顯得喜愛珍貴。”
宋歸慈下意識撫上胸口玉佩的位置,喃喃道“現在這份珍貴,都不在了。”
江應巧悄悄看他一眼,懊惱自己不小心戳人痛處了。
還好他們已經走到秦府大門,門口的侍從見到宋歸慈,先是一愣,又驚又喜,撒開腿往裡跑通報著小少爺回來了。
剛踏進門不多時,就有一群人聞聲而出,圍著他噓寒問暖,他們自然收到了宋府的噩耗,此時見到人,更是泣聲連連。
秦老夫人抱著宋歸慈,哭喊著老天無眼,叫女兒薄命先去陪老頭子,可憐外孫早早沒了娘。大慟之下,險些當場背過氣去,嚇得眾人連連叫她節哀,緊張地攙扶著送回房裡。
一群人蜂擁而至又如潮湧而去,宋歸慈和江應巧被安排在秦府住下,總算獲得了片刻喘息。
那邊好不容易將秦老夫人安頓好,秦家家主秦柏崇和夫人才得以姍姍來遲。
此時見到宋歸慈,秦柏崇大步上前攬住他,又想到自己喪命的小妹,臉上浮現痛楚之色。
“孩子,你受苦了。”
宋歸慈終於柔下冷硬的眉眼,喊了一聲“舅舅。”
秦柏崇拉著他坐下來,忍不住發問“歸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爹為何會自儘,姝眉她又怎麼會死?”
宋歸慈被問得白了唇,竭力穩住心神才回道“我不知道,爹不會自儘,他一定是被人害了,府裡殺進一群人,娘為了救我,被火……”
後麵說的艱難,他像是被掐住喉嚨說不出口。
秦夫人聞言已是忍不住拭淚。
秦柏崇握緊了拳,“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