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慶引著兩人步入太宸殿,穿過一條條迂回的廊道,經過禁軍把守的關卡,才見到靠在病榻上的燕帝。
皇後在旁侍疾,正在給燕帝喂下湯藥。
曾經那個龍目神炯,氣宇軒昂的帝王,如今看起來沒什麼精神,臉色青白,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更加明顯,病痛長久的熬煎讓他丟失了往日的威嚴。
或許是老了,又或是病中生出的多愁善感,此時燕帝看著落後蕭霽一步的人,眉眼低垂,兩人一起走來,都是他出色的兒子。
兒子,這個詞,燕帝曾嘗試往宋歸慈身上放,卻又拿下,反反複複,他心裡也在糾結,是不是錯誤這個詞給他,會更合適。
細細想來,他真的很厭惡宋歸慈嗎?
當初在宮道見到他的第一眼,便罰人在雪地裡跪了數個時辰。
然而那場雪,沒能掩埋掉這個代表他曾經汙點的產物,反而因為蕭霽,又一次從死亡的邊緣活了下來,他想,或許是老天在暗示他,試著接受這個錯誤。
燕帝一生都堅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即使是踩著弟弟的屍體登位,他依舊認為這是對大燕最正確的選擇。
但先帝的傳位遺詔像一把刀懸著掉不下來,他執著要找到遺詔,將這個錯誤糾正回來。
那日,宋歸慈表明了想恢複皇子身份的意願,燕帝腦中閃過一道光,是啊,讓他去找遺詔,讓錯誤糾正錯誤。
但宋歸慈讓他失望了,沒帶回遺詔,也與喊他一聲父皇的機會,失之交臂。
燕帝很遺憾,他這一生,終究還是要帶著兩個錯誤前行,直到現在,他到了最後的一段路。
“兒臣見過父皇。”
“微臣參見陛下。”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拉回了燕帝的複雜的思緒。
蕭霽帶來了折子,將今日朝堂上所議之事一一呈報,燕帝合上眼靜靜聽著,對皇後手中隻喝了幾口的湯藥置之不理。
宋歸慈則安靜地站在旁邊,並不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即便如此,還是有道難掩怨毒的目光在他身上遊離不去。
記滿一本折子的事務說下來,蕭霽略感口燥,接過李寶慶遞過來的茶水喝下,在他抬頭前,皇後已經收回了目光。
“父皇,西北戰事已然平定,額魯族提出停戰議和,派來的使臣與衛國公隨行,不日即將抵京。”
說到此事,燕帝才緩緩睜開眼。
“嗯,衛國公鎮守邊關多年,帶他歸來,爾等為他好好辦一場宮宴,慶祝凱旋,至於使者議和的條款。”
燕帝抬起眼皮看向宋歸慈,這個被自己拋棄後,又靠著太子一路闖上來的中書侍郎,燕帝很清楚,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宋卿,這件事你領著鴻臚寺去辦,大燕該強硬和讓步的分寸,你們中書省去協議,最後要給太子和朕一個滿意的結果。”
宋歸慈平靜地上前接下聖諭,“微臣領旨。”
然而此時皇後開口了“陛下,議和要事,當選能代表我大燕國威之人與敵國談判,臣妾認為此事交給太子更為妥當。”
燕帝不滿地蹙眉看她,皇後捏緊瓷碗,絲毫不避直視龍顏。
燕帝冷冷道“太子,你認為呢。”
蕭霽還真不介意此事,議和商討停戰協議本就是中書省的職責,自己沒必要把鍋往自己身上攬,中途去了解一下情況便可。
母後這一提議明顯是擔心此事被宋歸慈攬功,但他能辦得好,反而是給太子長臉。
況且操辦衛國公接風宴之事蕭霽樂意之至,那可是自己的嶽父大人回來了,除了在與樂瑤大婚之時見過一麵,當然得借此機會拉近一下感情,早日獲得他的認可。
“回父皇,兒臣以為,議和由中書省出麵更加合適。”
燕帝點點頭,“嗯,那便這麼決定了,朕乏了,你們各自退下吧。”
二人各自接了任務,躬身退出了太宸殿。
走下漢白玉台階時,蕭霽親昵地拍了拍宋歸慈的肩膀。
“賀安,方才的事你彆往心裡去,母後對我是關心則亂,對父皇決定的事出言反駁,確實是失了分寸,彆因此讓你我間生分了。”
宋歸慈淡淡回應,他本就毫不在意,皇後憎惡他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最後的結局也不外乎你死我活。
至於他和太子之間,除了他的這個母後,他們沒有根本利益上的衝突,宋歸慈巴不得幫著他,完成那本故事裡江山美人與共的結尾。
“何來生分,臣祝殿下能早日繼承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