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傳來一陣動靜。
離九飛身躍上,頃刻,又落了下來。
“爺,您看。”他的手上捧著一隻碧綠的鐲子,是前不久裴老夫人賞給桑晚的那隻。
裴謹之閉上了眼“阿九,我改主意了。你讓小順拿著金鎖去找蕭璣。”
他是困獸,撕開了外皮,才發現自己根本舍不下。
今夜她來過;她不要他了。
裴家一夜巨變,裴謹之成了鄭謹之。
消息傳至彆院時,桑晚麵無表情地喝著粥,像是聽一個不相乾的消息。
白石見她不吭聲,訕訕地問了句“你不恨他了?”
“不恨了。”桑晚垂下眸,“誰又活得容易呢。”
他背負沉重的山,那仇恨早已長得鬱鬱蔥蔥,恨水如山川瀑布循環連綿不絕。
她不自量力地揮舞著鋤頭想要鑿開這山,將他從山底挖出來重見這天日,卻沒想到,他是這山本身,是這滔天恨意的人間載體。
比起他所承受的苦,那一箭,算什麼。
“前幾日還叫著要報一箭之仇,今日就放下了?”白石搖頭,“年輕人的愛恨,還真是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啊。”
“你終於肯承認自己老了。”桑晚瞥了他一眼,用笑掩飾自己的失落。
白石揚起手掌作勢要揍她,見她縮了縮脖子,又得意地放下作罷。他感慨道
“世子……現在該改口叫鄭公子了,他身子尚未好全乎,此去西北投軍,生死難料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的,他自己選的。”桑晚神色淡然,“白叔,我同你走。”
她在放下手鐲的那一刹那,原諒了裴謹之;至少她還活著,裴謹之卻比死還痛苦。
他活在地獄,遠比她所想的還要痛苦萬倍。
她又怎麼舍得不原諒呢。
白石愕然“想通了?不去京城尋親了?”
白石了解她,知道她去京城的目的是為了打聽自己的身份,畢竟能做得出魯班千工鎖的金匠滿大夏都沒幾人。
“不去了。身份於我而言,遠沒有活著重要。”
昨夜歸來,她便同蕭璣說了不去京城,百裡奚難過得都快哭了。
桑晚淡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我一個鄉野丫頭,去什麼京城。我還是喜歡爬山采藥,過逍遙自在的日子。您說得對,我適合學醫。有一技傍身,日後也能憑著這雙手養活自己。”
“嘁,你若承襲我的醫術,何止養活自個兒,金山銀山都有的是。”
白石傲然。論醫術,他可是比所謂的宮廷禦醫還要高明呢。
隻是年華漸逝,佳徒難尋;好不容易遇到個有慧根的,他迫不及待想將自己的一身醫術都傳下去,所以在收桑晚為徒的事上始終不放棄。
“是是是,我不該妄自菲薄。來日我就是再世女華佗,可對?”
“這還差不多。”
兩人爽聲一笑,桑晚的眸色又沉了幾分
“拜師前,我隻有一個請求。所有同他有關的人、物,包括宅子,都不要。日後,你也不可對他透露半點關於我的消息,也不要告訴我任何關於他的事。您能做到嗎?”
白石像是被打中了七寸,登時支支吾吾道“這,我也……”
他瞧著桑晚的臉色不對勁,立刻點頭
“成。宅子不宅子的,咱們遊方郎中,走哪住哪,要什麼宅子啊。”
“他的事、你的事,不關我的事。行了吧?”
桑晚滿意地笑“這還差不多。”
白石歎了口氣,跟著笑。
世事如棋,誰能料到會走到死局呢。
彆院的另一頭,書房之內,蕭璣和百裡奚對坐飲茶。
“愁眉苦臉的作甚,就因為桑姑娘不去京城就如喪考妣,小心你爹瞧見,抽死你。”
“你說得輕巧。”百裡奚瞥了蕭璣一眼,埋頭灌了盞茶,不知滋味
“你是石頭心,沒愛過姑娘,不知這情愛的苦。”
蕭璣握著茶盞,隻是淡笑不語。
“文若連夜去了西北,聽說隻帶了一個離九。他身子骨弱,不知受不受得住。這馬上入冬了,西北早已下雪,也不知道他帶夠衣裳沒有。”百裡奚不停地碎碎念。
蕭璣眉宇緊鎖,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低喃著“沒想到他當年的話,竟成真了。”
“什麼話?”百裡奚好奇,“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當年我與他決裂之時,他說,若他不是裴家子,我是不是就不恨他了。”
他曾以為裴謹之在說夢話,宗族姓氏、百年榮耀,誰會為了一段友情自絕門楣。蕭璣的心莫名抽疼,既為裴謹之,也為這麼多年自己的冷心冷情。
“哎!”百裡奚長歎了一聲,“他啊,死腦筋。”
“那康氏和裴炎亭都被禁軍帶走了,說是要押送到京城好好審,明日我也要護送嘉寧縣主一道啟程回京。你這頭兒私自出京,官家沒責怪吧?”
蕭璣握著茶盞微微搖頭“托了那柴玨的福,他冒用南安王的名,陛下體恤我為父王的清譽著急上火,未曾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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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奚放下了心“那就好。這幫天玄門餘孽該死,十五年前南安王遇刺就是他們乾的。隻可惜唯一的活口程不虞竟瘋了。不然還能從他嘴裡再問些當年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