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司本就屬於秘密監察部門,對於旦河一事,亦算職責之內,但涉及水利方麵的事務,則另有其他官署直接管轄。實際上,此事對於厄司來說,實屬雞零狗雜的身外之事,如若妄加乾涉,等於超出了主要職責之外。
確實,水利之事一直都由都水監管治,厄司從來也沒有乾涉過此等事務的先例。
隻是,朱變明白,都水監諸如許多官署一樣,一旦到了“對症下藥”的關鍵時刻,稍遇阻力,便形同虛設,——這多半是因為某些氏族的勢力,早已淩駕於這些官署的職權之上。
眼下,惟有漢州三署,才能真正管治到漢州氏族。倘若這時,朱變不去管,那麼旦河周遭的百姓必死無疑。
木蘭荘與慕容酒走後,又有一名客人遠道而來。
這人來時,朱變已經集結十多名厄侍整裝待發,正要發往上陽郡。
一行人尚未走出厄司大門,忽有厄侍傳報,“遊氏二公子遊鯢求見大人!”
朱變一聽,臉色唰地一下凜冽,什麼話兒也不說,直接步入厄司公堂。
見此,有兩名厄侍非常默契一人取桎,一人取梏,直接套在遊鯢的手腳之上,隨之將其押到厄司公堂。
厄司公堂內,遍及鳥獸浮雕,多為奇靈的形狀,一幅幅刻雕奇形怪狀,色目斑斕,使人望而生凜。
堂側幾十名厄侍單手叉腰,另一隻手則握著腰間刀柄。
朱變冷麵高懸,端坐堂案正首,一雙虎目,凝視著遊鯢從堂外走進堂內,間或傳來腳鐐拖地的聲響。
遊鯢一身儒氣,似知有罪,一雙深邃的眼睛始終不敢正視公堂之上。行至堂下,一陣陣腳鐐聲驟停,他“噗”地一聲雙膝跪地,雙手攥著黢黑的手鐐。
朱變的雙目發出攝人的寒光,攥緊的拳頭往公案上一拍,“旦河之危事關黎民,此等大事,為何不報?”
遊鯢的雙唇一張一翕,仿若有口難言,但始終低著頭,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快說!”朱變厲聲一指。
遊鯢微微抬頭,良久發出一聲歎息,“在下有負大人……”
“負我?”朱變臉上一熱,既有恨,亦有愧。
遙想,當年東方弘逝世,漢王敕令遊哉接管上陽郡,因那廝是個惡梟出身,整個漢州都是反對的聲音,惟有這位大護宰力排眾議,主動站在了遊氏一方。此舉乃是衝著遊鯢的名聲而為。
今日得知遊氏所為,忽而想起往日的決斷,不禁愧對恩師。
回首想罷,朱變慍色升溫,手骨作響,“本尊瞎了眼,竟倚仗於你。你那惡父欺上瞞下,橫行不法,本以為他的二公子稍有良知,始料亦是如此……你可記得,你當初是如何向本尊承諾的?”
“萬事以百姓為念……”遊鯢瞑起雙目,“正是與家父意見不合,難以規勸,沒有辦法……在下有罪,無話可說,今日求見大人,隻想……”
“住口!”朱變眉頭深鎖,收緊衣袂,將胳膊撐在公案上,另一隻手揉著顳部,又道,“旦河地陷邊陲,再怎麼說,也有十萬戶百姓。遊氏滿門二十多位巨持,不為黎民解憂也就算了,還想著拿旦河做文章,漢王要是知道……”
漢王要是知道,又會如何?
朱變閉上雙目,又緩緩睜開,厲聲道,“上陽公乃是本尊的恩師,上陽郡乃是上陽公的畢生心血,當初本尊保舉你父親出任上陽太守,那是念你有些良知。如今遊氏不以百姓為念,便是陷本尊於不義之地……”
“我們遊氏豈敢……”遊鯢麵露苦色,“罪人何嘗不想履行上陽公遺誌……”
“履行上陽公遺誌?”朱變甩袂一指,“上陽百姓要有什麼閃失,你們整個遊氏死不足惜!而且,你們遊氏休想一死了之!”
聞聲,遊鯢的身子一搐,但緊接著,竟昂起頭顱,一字一頓,“若百姓無虞,在下願受淩遲!”
他雄赳赳地說完這句話,雙目卻又茫然,“大護宰大人,修築旦河不是小工程啊……非遊氏能力之內。何況霈雨將至,工期緊湊,沒有外力相助,光憑我們遊氏一門,萬萬不可能完成……”
此言倒是千真萬確。
堂內十幾名厄侍列陣左右,各個昂首屹立紋絲不動,這時卻有一名厄侍動彈一下身子,紫色臉譜中的雙目微微一低,似有話要說,隨之走出班部,朝著朱變拜道,“大護宰,屬下乃上陽郡桃花縣爛草鄉人氏,家住旦河東畔,對於旦河十分了解……屬下以為,大人應問清……”
見朱變眼瞼一動,那名厄侍登時收口。
十多年前,漢王雲集漢州兵府一半兵侍,以半年時間才將旦河工程完成。一個遊氏,所有家臣加在一起,不過二十幾個巨持,力士亦不過幾百之眾,確實能力有限。
朱變處事沉穩,雷打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