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失禮了,竟然在一個陌生人麵前這麼狼狽。
為什麼會在他麵前哭呢?
不。
其實這個舉動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是潰裂的堤壩早已到了決堤的關口,他正巧站在對岸,目睹了洪水傾泄的瞬間而已。
見他大步走來,阿彌連忙擦乾眼淚,清了清嗓子,迅速恢複了以往淡定的神采。
不想被他詢問自己的狀態,她主動與他問候“早上好,你昨晚也一直待在這裡嗎?”
可對方並不按常理出牌。
“你剛才,為什麼哭了……”普洛斯站在濕潤的雨霧裡,用和天氣同樣憂鬱的眼神凝視著她。
阿彌恍然愣住,隨著殘存在眼角最後一抹薄紅在風中徹底消失,她忽然寡淡地笑了聲,微弱的笑聲像腐朽的落葉一撚就碎,“誰知道呢,人生啊,需要哭泣的事情太多了。”
青年了然,躊躇許久之後,側過身麵朝馬路的方向輕聲道“人生,值得歡笑的事情也很多……”
隻是機器人而已,哪裡來的人生可言……
阿彌啞然失笑,沒有應答他的安慰。她漠然地垂下眼眸,唇角的笑意也變得更加複雜。
兩人佇立在路邊許久沒有說話。
漸漸的,淡藍的空氣開始褪色,周圍變得喧囂,愈發繁忙的車流宣告著早高峰的到來。
阿彌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準備去公司,你呢?”
靜默中的男子如夢初醒,“啊,我……我留在這裡就好……其實,昨天下午我的顧主就提出了解約,目前正處於受理緩衝期,我隻能在這個車站附近活動……”
普洛斯回答得並不具體,但阿彌卻明了地點了點頭。
一般情況下,顧主提出解約之後,卡徠官網會兩天的緩衝期,防止玩家們又突然撤銷申請。
緩衝期內,係統會給機體下達位置限定的指令,限製他們的活動區域,以便後期收回工作能順利完成。
普洛斯被約束在這裡,應該是顧主解約時,他的即時定位所導致的。
“也就是說,明天下午你的顧主沒有撤銷申請,你就要被公司回收了。”
“按理來說是這樣。”
“那麼,是時候說再見了呢。”
冰藍色的眼瞳沉靜而悠遠地望著她,回避了阿彌那句波瀾不驚的笑語,青年微微道“你現在就要去上班了嗎?”
“不,今天也是晚班,我隻是……提前去那邊休息一下……”阿彌彎了彎嘴角,但百轉千回的神色裡並不見多少喜悅,“今天就這樣吧,很高興見到你。”
說罷,她輕輕點頭示意再見,轉個身,就沒入了雨絲中,朝著另一個方向快步而去。
留在原地的男子久久眺望著,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戴上帽子,反身走向另一邊。
看不到儘頭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
運氣和緣分是很難明說的東西。
長久以來阿彌都覺得覺得自己不會再有好運,可這天來到公司不久,主管就通知她,交接工作已經完成,結束這個晚班,明天她就可以不用再來了。
這也就意味著,明天,就是她和施寒光徹底結束的日子。
回想起過往種種積怨,她心中閃過一絲狂喜。她終於能擺脫那些周而複始的家務,以及那個對她所有付出視若無睹的男人。
被獵捕的鳥要逃離囚籠再次振翅高飛了,以後,天空的遼闊都可以用自己的翅膀去丈量。
等到深夜過去,她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整整五年的城市。
可明天到來之時,她又將何去何從呢。
被囚禁多時的鳥,還知道如何張展翅膀嗎?疲累的時候要落在哪裡才好呢?電線杆、樹枝、草坪、還是花叢?她會懷念曾經讓她失去自由但能遮風避雨的牢籠嗎?
這種想法是非常可怕的吧。
其實自在的小鳥落在哪裡都好。
因此在她所剩無幾的自我要被“牢籠就是家”這個詭異的想法饞食之前,哪怕是滂沱的雨夜,也要掙紮著、嘶鳴著,衝出去。
早前的狂喜突然間被下降的氣溫和大雨衝淡,夜晚降臨之時,阿彌再次陷入沉思。
臨近七月,就連淩晨十二點的雨,都有了幾分盛夏雷雨的味道。
隔著玻璃去看,窗外的霓虹在雨中融化,夜晚臟得好像沒有人願意踏足。
忘帶雨傘的同事還在等男朋友來接,阿彌和她道彆後,就和平常一樣步行到附近的公交站台。
走到一半,她的褲腳都已濕透,露在外麵腳踝感受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