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橙子滾落到腳邊那個夏日午後,宮舜就察覺到了。
明明阿彌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可四目相對的一刻,他的心中卻湧出了似曾相識的情感。
那種感覺,和他第一次來到瑞拉花園,看見被木香和紫藤花爬滿的舊屋時,幾乎一模一樣。
難以言喻的悸動,仿佛一隻苦苦掙紮的巨獸,想用泣血的齒爪撕裂他的大腦和胸腔,試圖逃離名為“身體”的囚籠。
宮舜自詡是個理智又克製的人。
他很清楚,這種脫離控製的情感並不屬於他自身,被他人支配的不適,也令他異常反感。
身世顯赫的他見過的優秀異性數不勝數,發覺南宮彌對自己有超乎尋常的吸引力時,他覺得相當可笑。
他試圖反抗,用一種幼稚又刻薄的方式。
總愛被寫進書裡的秋日午後,因為將至未至的大雨和宮舜沉鬱的概述,始終沉浸在一種陰翳的氛圍中。
“我知道這很難解釋清楚,但我感覺到我身體裡住著另一種意識,它在擠占我的情感,強迫我走向南宮彌。這讓我有點不服氣,所以我要對南宮彌刻薄一點,才能平衡我的理智。”
他喝了口熱茶,看向沉默的機械師,“你對我這種情況,有什麼見解嗎?”
坐在窗前的鄞穀半張臉沒在陰影裡,透出了幾分生冷的憂鬱。
“人類在器官移植治療之後,有些行為習慣會逐漸向器官的原主人靠近。也許你這份對於南宮彌的情感,實際來自當年和你一同進行實驗的另一個人。在實驗過程中,他被分解的意識和情感的碎片,通過程序操作,鑽進了你的腦子裡,並且一直存活著,直到你遇見南宮彌之後被觸發激活。就像我們所懷疑的,在晴朗的係統裡也存在著,那個人的‘遊離意識體’……”
他看著擺在桌上的黑白棋盤,在腦中飛速回憶了一遍檢修時發現的異常情況。
“的確,晴朗也喜歡南宮彌,就和我一樣。很難不懷疑,這種執迷,原本就來自同一個人。”
“安森……”鄞穀輕輕道出了兩個字,側目看向桌案後的男人。
“是的,就是我們年少有為的安森博士……”宮舜微微一笑,眸底有稍縱即逝的恍惚。
兩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片刻之後,宮舜忽然低頭嘲弄似的笑了聲,“那個臭小子,還躺在病床上沒睜眼睛呢,怎麼才找到了一點意識跡象,就奔著女人去了……”
帶笑的嗔怪聲,也惹得中年男人彎起嘴角,“感情的事誰都說不準,興許是機體被激活時,芯片中的意識也被南宮彌一同喚醒,陰差陽錯地就認定了她。”
“這個推論也不無道理,如果這真的是他的意誌,那作為朋友,我就更不能打南宮彌的主意了。”宮舜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低語道,“雖然我不是什麼好人,但覬覦朋友愛人這種卑劣的事,我也做不出來。”
“保持距離是應該的,但你既然知道症結所在,也不要對她太刻薄了……不然,過於刻意,反倒讓人懷疑你,是不是害怕自己真的對她動心……”鄞穀打了個哈欠,結束了要事的討論後,濃鬱的困倦又纏上了他的身體。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抱著雙臂,仰著腦袋,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宮舜也不再說話,但朋友那句無意的提醒,卻在他心裡掀起了難以停息的波瀾。
雨水落下來,輕輕地貼在玻璃窗上,逐漸融合成透明的斑塊。
針刺樣的疼痛又開始攻擊他的大腦。
他點開了阿彌的聯係方式,看著她的名字,有些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
瑞拉花園的上空蓋著一團濕漉漉的棉花。
一整天,阿彌的情緒都是一種近乎反常的平靜,聽到雨聲之後,才不可控地顯出了幾分厭倦。
很久以前,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下雨天坐在窗前觀看雨景,或者聽著雨聲躺在床上,儘情地放空自己,懶懶散散的什麼都不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