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峰館幕後之人背景雄厚。
他們有自己的規矩。
買入詩詞書畫,要做詳細背景調查。
一是為拿捏住你的把柄,將你拉入這筆買賣中,不得獨善其身。
二是為確認你過往文采成就,萬一是從哪抄的偷的,對方追究起來,買賣雙方加文峰館這個中間人直接完蛋。
何修遠為得到送信的銀錢,便都實話實說了。
他如今也算是個名人。
清流追捧,時不時義憤填膺提一句,好似他們也願意如此,隻是迫不得已不能離開。
馮太師一黨亦是有人喜歡將何修遠的名字掛在嘴邊,暗地裡嘲諷那些窮酸迂腐的官員仕子。
所以,掌櫃得知眼前之人便是前監察禦史何修遠後,神色詫異。
他看了幾遍詩詞,其中文采竟是更勝從前。
這山這水這景,黎民蒼生饑寒交迫,寫意表情,無浮華辭藻言簡意賅,卻又字字深重。
自然而然流露出最質樸最本真的情感和訴求溢於言表,動人心弦。
掌櫃說了些敬仰佩服的話,對文章詩詞大肆誇讚。
並給出了高價。
沒成想,何修遠前腳剛走,後腳掌櫃這邊就有人給錢家走漏了消息。
何修遠送完信件,準備拿餘下銀錢為春花買兩件新襖子。
剛從店鋪出來,就被錢族長小兒子帶一堆家丁圍起來抓走。
聽到那些人提及錢郎中,何修遠這才記起來自己曾經彈劾過此人。
他剛被提拔為監察禦史那一年,仿佛又回到了十幾歲意氣風發少年時。
滿腔熱血,心心念念都是黎民都是抱負,都是皇恩浩蕩,天子知遇之恩。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可惜,這個職位,本就是個缺位。
監察禦史之職,雖品級低,但有實權,又近帝王。
怎麼可能平白落到被邊緣化五年的何修遠手中。
這是早就為某個人安排好的。
但因機緣巧合,那年不能調職回京。
馮黨之流才將位置暫時給了最不可能守得住的何修遠。
也就是說,無論怎樣,一年後他都要走的。
就算沒有得罪君王,也會被馮黨設計,下場仍舊好不到哪裡去。
何修遠撐在木柴上,望著屋頂,神色寂寥,眼中嘲諷。
身上的襖子已經破了好幾洞,隨著他的動作露出裡麵發黃的棉花。
他自以為帝王慧眼,明珠蒙塵。
實際上,隻是在為某人占位。
看啊。
往日你嘲諷人家汲汲名利,權欲熏心。
自覺品格高人一等。
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嘗到名利與權力的滋味。
這樣的你,真的有資格標榜自己不為名利,隻為蒼生百姓嗎?
何修遠想,他錯了。
不是錯在標榜清正,是錯在自以為在為蒼生百姓忍辱負重,遭遇官場苟且齷齪。
可實際卻半生碌碌無為。
唯一拿出手的職位,就是監察禦史。
可他在位那年,東參一本,西參一本。
誰也沒搞下來。
他沒讓任何一個該下地獄,為黎民蒼生懺悔的人,得到應有的下場。
還連累自己家人,族人。
他錯的離譜。
他罪該萬死,當以己身替家人死千百次。
可他尚且苟活在這世上。
還有躺在床榻上的春花要照顧。
他該在死前,為春花,為百姓,真正做些什麼。
不靠近權力中心,他就永遠沒有話語權。
“往日的我,糊塗啊……”
“糊塗……”
他自以為清醒。
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混濁我都清。
實際上,他前後兩句都配不上。
表麵熟讀聖賢書,內裡卻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