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女孩。”
接生的赤腳大夫將繈褓交給床上的女人,大汗淋漓的女人抱過自己的孩子,蒼白而憔悴的臉上與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更多的是憂慮。
她不應該這個時候生下來的。
女人和丈夫都明白這個事實,丈夫愛惜地摸著她的臉“沒事,我們一起撫養她。”
此時正值長儘河泛濫的時候,原先離河畔十餘裡的山脈全部被淹,就連最高的山峰也變成了島嶼,她的父母都是下田地乾活的農人,肚子裡沒什麼墨水,趕上了這個特殊的時令,於是給她取名為河生。
大約河生兩三歲的時候,她的父親死了。
上山砍柴的時候遇到了猛虎,被啃食得隻剩了半邊身子,當時正值炎日,他的屍首等到發臭的時候才被當地的鄰居撞見。她父親的葬禮沒有什麼氣派的場麵,隻是用了一卷席子包了起來,然後埋在了地下。
河生還小,不明白死亡的含義,於是經常會到她父親的墳頭上說話。
因為她覺得,她的父親隻是在裡麵睡著了,說不定,她和他說話就可以把他叫醒。
她反常的舉動被村民當做癡兒之舉。
她的母親一個人撫養她。
每日起早貪黑,但是仍舊沒能令她的生活變得好一些。
直到,那天河生回到家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那個男人胡子拉碴,臉上滿是褶子,兩隻眼睛總是習慣眯成兩道縫——據說是因為眼疾。他的眼睛從頭到腳,赤裸裸地打量著河生,還沒走到跟前,河生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汗腥味。
河生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她的母親和那個男人進了同一個房間。
過了很久才出來,而且出來的隻有那個男人。
當她進入了房間之後,她的母親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空洞的雙眼似乎在想著什麼,瞧她進來,河生母親慌忙地蓋上被子,嚴厲嗬斥道“誰讓你進來的!”
“我隻是來看看……”
“出去!”母親大聲吼道。
河生從未見過母親這個樣子,當即就被嚇傻了,愣了一會兒跑出了屋子,在大門外麵的台階上坐著,剛才那個男人就在不遠處,和另外幾個男人在高談闊論著什麼,一邊說,一邊指向河生這邊的方向。
河生聽不懂他的用詞,但隱約知道了那個男人是在說方才在房間裡發生的事情。
“本來說好了的,結果我真要上她的時候她又不肯了,咱錢都付了不可能半途而廢嘛,所以……”男人唾沫橫飛地講著,其餘的幾個男人也看向了河生那邊的方向。
一年一年的歲月如白駒過隙,母親每日都接待著不同的男人。
而河生在一無所知當中,度過了自己荒蕪而孤寂的童年。
每當回首自己的過去,都會充滿了譏諷與鄙夷。但是她不覺得有多麼難受,因為從小伴隨著那些長大的她已經習慣了那些冷言冷語,對她而言,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
冷漠、無情,而且充滿敵意。
在某日,母親醉酒後打向河生的一巴掌,河生徹底結束了她早已死亡的童年。
“我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連你也覺得我令你羞恥了嗎!”
河生母親的手有些顫抖,在扇過河生一巴掌之後火辣辣得疼,她看著河生臉上的紅腫,又頓覺心疼,走過去撫了撫河生的臉。
“我們是下等人,沒有選擇的權利,以後你也注定要過這樣的生活。”
河生母親抱著河生,哭得聲淚俱下。
河生默不作聲地看著地麵,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半夜鄰居家裡傳來淒厲的啼哭,河生從睡夢中被驚醒。
翌日清晨,才知道是鄰居家的男人在牢獄之中被冤死了。
之前發生在他們家的事情河生也略有耳聞,好像是男人領著其他幾個農夫為了討工錢,才會被城裡的財主告上公堂,之後公堂宣判財主無罪,在牢獄中將男人屈打致死。
女人撕心裂肺地坐在家門前哭泣,沒有人理會,隻有她未滿十歲的孩子在旁拽著她的衣角,同她一起哭。
河生拿著手絹走過去遞給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女人一把將河生的手打到一邊,赤紅的眼睛瞪著河生“你個娼妓所生的雜種,也來這裡看我的笑話是不是!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河生垂下眼眸,平靜地說道“她不是娼妓,她是我的母親。”
“雜種!你和你那個賤賣的母親一樣,骨子裡都是汙濁的!”女人將心中積攢已久的怨氣全部向河生宣泄了出來,幾乎在用儘畢生的力氣朝著河生怒吼,就連她的孩子也在用拳頭打著河生。
河生臉上閃過一瞬的無措,回身向家中走去,走到家門口時,看到了一個男人從自家的院子裡走出來。
她停下了腳步,沒有走進家門。
她儘量不去想剛才女人破口大罵的言辭,也不去想如今在家中的母親是以怎樣的一副模樣麵對鏡中的自己。
她坐在牆根下,看著天邊的浮雲。
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有多少的時日可以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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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著,自己死去的那天。
河生長大了,十八九歲的姑娘出落得很漂亮。
而她的母親日漸年老,但風韻猶存。
一日當地的財主與她的母親共度良宵之後看到了院子裡的河生,當即就把河生的模樣印在了腦子裡,甚至到夜深夢中還會夢到河生那張美麗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