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挖竹筍這事兒並不像朱厚熜與陸斌想的那般簡單,尤其是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
即便是因為前幾日剛下過小雨,山間的泥土濕潤而柔軟,也讓幾人挖的十分艱辛。
過於繁雜的根須,以及隻能刨根取筍的方式,讓他們一個個都成了泥猴子。
朱厚熜的絲綢錦緞小褂,算是徹底看不出來人模樣。
而且比較悲催的是,他手指頭一不小心被竹蟲咬了一口。
小蟲子咬出的兩道傷口甚至沒有來得及結痂便已消失不見,可問題關鍵在於,那破蟲子咬住手之後就這麼掛在了手指頭上麵好一會兒。
於是大家夥兒就一起欣賞了一出世子殿下發足狂奔的好戲。
最令朱厚熜羞惱的是,明明他掩飾住了,可這不成器的陸斌,走過身邊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哥,你是不是掉淚珠了?”
好吧,自己隻不過“疼痛”而一不小心掉了一丁點不受自己控製的鹽水而已,有必要如此大呼小叫?
想自己如此一名謙謙君子,竟然被這貨來了這麼一句話,現在自己的形象在旁人看來一定是個愛哭鼻子的小破孩!
朱厚熜覺得,一兩個先生一定無法教好這混蛋,回去之後一定得多找先生來教他,尤其是那種善於書法與字帖,那種端正坐姿要一個月,練習筆力又一個月的先生多多益善!
不僅如此,更有那種在文士之間有名的嚴師。
能夠做到絲毫不顧及旁人,毫不猶豫揮動戒尺的先生最佳!
這當然不是報複之類邪惡念頭作祟,而是自己作為一名兄長,秉持著長兄如父的情操,正在為至親至愛又聰慧的好弟弟未來學業與成長而儘一份心力。
說真的,像自己這般好的兄長,真是至情至性,世間罕見。
朱厚熜對著陸斌,嘴角莫名勾勒出一抹笑容,陸斌不知為何,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快起來!彆在地上杵著!讓我看看!”遠處的趙月姑還以為朱厚熜摔跟頭了,跑過來直欲一把將朱厚熜扯起來。
可惜十一歲的趙月姑體重還沒有六歲朱厚熜重,差點一個跟頭讓自己也摔在地上。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被蟲子咬了而已。”
“怎麼聽陸斌說你哭了?我還以為是摔了跟頭,讓我瞧瞧,要是有淤青,或是劃破了大口子可不能說沒事!我可是見過劃了一道口子,兩天之後腦袋發熱活生生被疼死的人!”
“你彆扒我衣裳!真沒事,隻有手指有兩個小口子而已。”
有些惶急的趙月姑真切瞧見兩個小口子之後,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頓時又毫不掩飾的遞過去一個鄙夷眼神“就這麼個小口子,也值得掉眼淚?我爹可是說說,男兒淚可金貴著呢!”
朱厚熜聞言,稍有平複的內心再度燃燒起熊熊烈火,立刻朝陸斌惡狠狠丟過去一個“你等著!”的眼神,隨即又朝趙月姑言道“哪兒有!你儘聽陸斌瞎說,他才三歲,肯定是把我身上流的汗看錯了。”
“要不歇一會兒?”
“不挖筍子了?”
“不挖了,秋筍太大,有五個足夠吃了,再多也拿不走。”
“去哪兒歇息?”
“林子裡麵有一處空地,是我家爹我叔叔做竹屋,伐出來的,那一片地上鋪滿了竹葉,邊上還有一條手臂粗的溪流,又好看又軟和,還能喝水!”
朱厚熜聽著這絲毫不雅致的描述,依然感到心動,府中先生介紹曲水流觴這一詞彙的時候就描述過類似的場景,當即答應道“可以!我正好喜歡這種風景!”
不過隨即又覺得有些可惜,可惜自己既沒有成年,也沒有那種詩詞歌舞,信手拈來的本事,更何況身邊人,皆不識字,否則定是要體會一下那幅場景中的瀟灑與樂趣。
見朱厚熜表露出一副欣然向往的神情,趙月姑也露出笑容,當先一步走於前麵。
竹林茂密而繁雜,若不仔細觀察,還真看不出來有一處被開辟出來曲徑通幽的小道,直往竹林深處而去。
因為近期時常有趙家村村民來此伐竹采筍,所以道路雖窄卻平整而又乾淨,算是山間道路中難得走起來頗為舒心的道路。
據趙月姑所說,這條道路村裡婦人也時常有人來,她們生怕那些灌木叢樹枝橫生的場麵,會使村中男人們絆了腳,劃出傷口又或者是摔出淤傷,早早便將那些能當柴火燒的東西撿回了家去,不知成了哪一頓飯的灶火。
“山上隻要是人常去的地方,都被村裡娘親嬸嬸她們清掃過一遍了,若不是我爹他們嚴禁女人與孩子靠近打獵場地,娘親她們恨不得把整片山都清理一遍才好。”
“為啥?”這話是陸斌問的。
趙月姑眼簾垂了下去,第一次用有些黯然的口吻答道“因為我有一個阿叔埋在這兒,他就是被樹絆了一下,摔了淤青,又不肯吃東西,沒熬過來。”
趙月姑頓了頓,又道“而且雖然老族長他們都已經沒了,可畢竟都是趙姓,碑總是要立的,還有一些祖宗牌位,一路帶了過來,我爹說了,以後等種出糧食,不用頻繁打獵的時候,是一定要找一個朝陽背暖的高處作為祭拜地方,所以說清掃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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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斌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輕快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他欲安慰幾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時候朱厚熜一臉肅穆的點了點頭,反而應和起來“這確實是該為之事,祖宗不可不祭拜,逝者不可不供奉,故去之人已經再也找尋不見,可生人總要有一個可供追思的淨土。”
說著他頓了一頓,複用莊重的態度道“若是要人手,月姑,你可以和你爹說上一聲,我朱厚熜家裡,人手總是夠的,而錢鹿孟智熊,你也都認識,要建就建個好一點的。”
趙月姑頓時精神起來“熜哥兒,可彆唬我!”
“不騙你。”朱厚熜露出一個堪稱溫文爾雅的微笑。
小姑娘重新展露出燦爛的笑容,令射入林間斑駁的陽光也明媚了不少。
幾人複又前行數十步,潺潺流水之聲隱約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