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斌見朱厚熜想通了,自己臉上也終於展露出笑容來“咱們在說方正巒的這件事情吧,按照我的看法,先生這個事情,終究也隻是一份職業而已,這與農人侍田,鐵匠打鐵,鏢局接鏢甚至商人行商,在本質上都沒有什麼不同。”
朱厚熜立刻搖了搖頭,擺出不同的意見“阿弟,這不對,先生,絕對不隻是一份職業而已,所謂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這是欲求學,欲上進,欲治天下的引路之人,怎可用區區職業二字一概論之。”
王陽明立刻讚道“這點,我與他看法相同,你當明白,先聖孔子另外一層稱呼,可是叫作至聖先師,聖人也是教化三千弟子,廣收門徒,其所思所想傳諸後世,這才有儒家之學的興盛。”
“兄長你說的乃是先生的作用,先生您說的則是儒學的演變曆程,這與先生這兩個字,並不關聯,我且問你們,先生授業,是否要收束修?”
“自然是要的,先生也是人,不收束修怎麼生活?”
“這和鐵匠打鐵修補鐵具獲得做工錢,和農人侍弄農田獲得果腹糧,桑農養蠶換取升生絲錢,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彆嗎?”
朱厚熜撓了撓腦袋,但王陽明立刻接口便道
“我認為有,事農者,飽腹兩三人,事百業者,飽四五人,而為師者,授業者也,傳淑世之道,活命者萬千,這應當是他們最根本的區彆。”
“您說的是結果,且是求學者中誌向高遠之人所求的最終結果,而非授業者最終追求,授業者,如方正巒者,鄙薄之輩也,如吾師周清,儘職儘責者也,又如您,尋救世良方,傳諸眾人者也,由此可以知曉,都是以教書匠自居,其人卻各有不同,可您王先生的教導是教導,他方正巒的教書就不是教書了嗎?可見,先生這一詞本身,與道德,與操守是掛不上勾的,這隻是一份,能夠讀書認字之人就能夠當的職業而已。”
朱厚熜當即回道“可照你這般說,若是一心思詭譎,甚至以禍亂天下為誌的人,欲要將誌向傳授四方,不也可以被管以先生,師長這樣令人尊敬的名號?”
“是的。”沒想到,陸斌居然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繼爾又道“這樣的例子,古時候就有了,例如戰國時期的蘇秦張儀,都出自鬼穀子門下,分彆學會了合縱以及連橫的道理,這種截然相反的學問,令六國先結合以抗秦國,後四散而內耗,這樣的學問,難道不是對天下統一有害的嗎?可是因為使用的人不同,因為其人誌向與抱負也不同,因為其豐功偉績也不相同的緣故,導致蘇秦,張儀以及鬼穀子的事跡即便過了一兩千年還是有人在傳唱。”
朱厚熜終於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來“不對,不對,古來農桑人,百業者多,而識文斷字者少,由此可見,百業之道易,而求學之路艱,但自古以來,向往百業者甚少,而求學問道者甚多,由此可見師者之重,重於其他。”
“這難道不是因為百姓生活的負擔過於沉重,導致無數百姓想要從被壓迫者,轉變為壓迫者的緣故嗎?讀書人,隻要擁有功名,便是人上人了,這是不對的,因為人與人之間沒有太大分彆,讀書認字,也不比其他事情更加高貴,也不比其他的事情更加困難,真正在人們眼中高不可攀的,乃是儒學教條下讀書人的特權,以及儒學捆綁的官老爺才對啊。”
“為何,普通讀書人,在你口中也是所謂的壓迫者?”
“兄長,這是以前我們就談論的事情,所謂土地兼並中的其中一項,就是擁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讀書人持有量土地,卻不繳納賦稅,可國家是不可以沒有稅賦的,收不上來的田地之稅,隻能朝最下層,需要繳納稅賦的百姓身上去取,百姓擔子越重,卻隻能瞧著,擁有大量田產的人在過好日子,這就是這個國家的現狀了。”
朱厚熜因為沒有親眼見識過,對此認知並不深刻,隻是受陸斌影響日久,能清楚認知道,現狀的不妥——至少百姓的擔子不可以再加重了!
而王陽明老先生是學老了儒,做老了官的人,他十分清楚陸斌想要表達的意思,因此,他立刻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先生是儒家現今流派看來離經叛道之人,可同樣,他也是儒學宗師級人物——對儒學沒有深刻的理解,能離經叛道?
作為儒學宗師,他太了解現今儒學的狀況,絕大多數年老的,不惑之年的老者,他們沒有改變的動力,希望維持現狀,希望通過繼承的方法,令自己子孫後代都通過儒學,成為進士,這樣家族就可以長盛不衰了。
這其中就包括了天下人讚譽的李東陽李閣老,他們能夠做到八股文模塊化,樣板化,他們隻需要家族有進士就成,他們既不希望家族能夠出現下一任首輔閣老,也不怎麼希望家裡出現通透儒學,妙筆生花的人才。
所以,當今的翰林院,常常出現那種被模板套住的呆子,能夠做事的人,則越發的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年輕有為的,願意為心裡抱負付出行動者,即便拿出了成績,做了一番事情,也沒有辦法上升。
而有家學淵源的,有恩親故舊的,則上升的格外快速。
如他王守仁,正是這一份與李東陽的恩親故舊,所以到了哪兒,也備受人尊敬,實際上人家也門清,你王守仁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調走轉正了,與你關係打好一些,有機會拉弟兄們一把,才是實打實的好處。
但這是不能夠被談起的話題,即便高位者必然清楚現狀。
因為既得利益者,根本不會容許有人去撬動這個根基,除非一兩任破釜沉舟的首輔,再加上一名能夠在位十年,手腕強硬又矢誌不渝的皇帝,這件事情才勉強能夠辦到。
“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有一定道理。”王陽明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立刻收住了心思,而且在說出內心想法的同時,又道“可,這是一件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我在嘗試開拓新的道路,何嘗不是在打破這種桎梏呢?陸斌,你以後一展抱負,試一試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瞧著。”
“先生,我也隻是一名閒人而已,聊一聊還行,可叫我去施為,我寧願做一個閒散之人啊!”
“不,你不會,這一點,我非常確信。”
“先生如何斷定?”
“世人都曉文王好,周禮何曾恢複了?農桑耕田不見多,王公貴族不見少。”王陽明用一句自編的好了歌回答了他。
陸斌差點沒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