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支撐著並不健康的身軀,看著玉枕絲綢上一抹明亮的鮮紅,疲乏的神態從他臉上浮現出來。
他的呼吸已經一日比一日困難,他的肺已經拖延不了多久。
他距離離開自己皇帝寶座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而開門進來的少年人,那向著自己走來的步伐,莫名讓朱厚照想起剛繼皇帝位置時的自己。
但眼前的少年人,無疑比那時的自己要強大數倍。
因為此時此刻,他沒有從這少年人臉上,找見任何關於激動,喜悅,不可置信這一係列的情緒。
他的臉色平靜的宛如一汪深潭,幾乎不可能有人能看穿水麵之下有什麼動靜。
但朱厚照無比確信這些情緒一定存在於他身上。
每一個繼任皇帝的人都會存在這些情緒,哪怕這也許象征著父親的去世。
哪怕這與內心悲傷相互抵衝。
哪怕這與內心仇恨相互抵衝。
是的,這就是皇權的魅力,它象征著天下最獨一無二,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是人間最直接,最暴力,最令人迷醉的權力。
掌控生死,掌控命運,可令土翻山覆,可令江河改道,這種權力,它幾乎無法用語言簡單描述,更相配的說法,就是人間神明。
而人,朱厚照所認知中的人,是絕無法拒絕神的權柄。
“朱厚熜,你來了。”
“是,我來了。”
“來,在朕床榻邊上坐下吧。”
“好。”
朱厚照看著他搬來椅子,麵對著他,直接坐下。
他訝然發現,一年不見,自己的這位堂弟,不僅僅是擁有了更加沉穩的風度,也擁有了一個頗為強健的體魄,結實的胳膊隔著一層衣裳也能夠清晰無比的感受到。
“穀大用,讓所有人都出去,這裡,朕不希望出現第四隻耳朵。”
“老奴遵旨。”
“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過來嗎?”
“隱約能猜到一點,沒想到,你選擇了我。”
“我以為我會有一個兒子的,但我沒能等到兒子,自己卻要死了,整個王朝,我隻能選擇你了。”
“為什麼選我,天下藩王這般多,為何要選擇我這種,這種與你有些嫌隙的藩王?”
“這裡沒有其他人,現在與你對談的,是我朱厚照,不是正德皇帝,你完全可以說的直接一些,你我之間,不是嫌隙,而是你朱厚熜,憎恨我朱厚照才對吧。”
“對。”
“我錯了,對不起。”
“什麼?”
“我朱厚照做錯了,對不起。”
眼前這個少年人臉龐明顯扭曲了一下,然後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你做錯了什麼?你又在對不起什麼?”
“我朱厚照,擅殺無辜,斷絕良心,泯滅人性,對於下令處死那小姑娘,以及屠滅山溝村莊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我對不起那姑娘,對不起那村子的平民,對不起我自己的良心,也對不起你朱厚熜,這是我朱厚照的過錯。”
“可人已經死了,你的賠罪,有什麼用呢?”
“承認罪責的是我朱厚照,而不是正德皇帝,皇帝他沒有錯。”
“我就知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說正德皇帝沒錯呢?”
“因為皇帝需要鞏固他的皇權,需要鞏固他的江山,你太出色了,太聰明,也太年輕了,不必懷疑,你是一個比寧王可怕百倍的角色,為了摁住你,摁住你那尚未出現的野心,我正德皇帝認為,即便是用兩三千人的命去填,也值!就是看準機會直接把你殺了,也值!”
“那你為什麼不把我殺了呢?”
“因為正德皇帝需要一個退路,一個沒有子嗣之後,給這個國家一個繼承者的退路,我以為我會有一個兒子,但結果沒有,由此,我必須有一個合適的選擇,那就是你。”
“”
“如果沒有你,或者說,我從來沒見識過你非凡一麵的話,那麼我臨死之前,會對繼任者說一些聽賢臣,遠小人的話,承認自己一生的昏庸,讓太後以內閣閣臣的意見處理國家事宜,這樣雖然會讓我一生都為之努力的事情一朝儘喪,可至少國朝可以維持運轉,不至於崩潰”
“夠了!”
“我們都姓朱,朱家江山才是最重要的東西,朱家王朝絕對不能夠在我,也絕對不能在你手中毀滅,江山社稷為重,皇帝便不會有過。”
“夠了!”
“我朱厚照不畏懼死亡,也做好了準備,穀大用手裡揣著一份聖旨,那是昭告你登基為帝的旨意,從法統來說,這也說的通,我的老師楊廷和,以及朝堂之上袞袞諸公都不會反對。”
“我說夠了!你朱厚照沒聽見嗎?”
朱厚熜憤怒的咆哮著,毫無征兆的將刀子懷裡抽了出來,叫人一絲一毫準備也沒有的直接撲到穀大用身上,一刀捅進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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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驚變,穀大用捂住脖子,嘴中發出赫赫赫的聲音,眼中儘是不可思議的神色,蒼老的麵龐扭曲且痛苦著,那血濺射出去約摸兩三米遠,隔著不遠的床榻上血液被飛灑了滿塌,連朱厚照胡須上也沾染上了鮮紅的血液。
更彆提撲過去,恨不得騎在人身上的朱厚熜了。
那渾身血汙,好似怨鬼纏身的模樣,簡直叫人驚駭。
然而做完了這一切的朱厚熜連停止半分的意思也沒有,反而跟個瘋子一樣在穀大用身上到處翻找起來,直到將一紙黃帛翻找出來。
他絲毫不顧被血液黏住的發絲,撿起那聖旨看了看,仔細看著上麵字跡。
隨即他在朱厚照看瘋子一般的眼神之中,將聖旨努力往穀大用的脖子上,往血泊之中浸潤了一下。
那一紙聖旨立時變成了一紙廢書。
“你”
“噓!噓~莫急。”朱厚熜好似平靜下來,絲毫不管那穀大用還在抽搐著,雖然軟倒在地,但分明還有一些意識彌留,他極為隨意的拿黃帛上未染血的部分擦拭了一下手,然後把聖旨隨意丟棄,恰好就丟在穀大用的手邊。
穀大用的手還在用最後的力氣輕輕捏著聖旨,睜得老大的瞳孔中寫滿了不解神色這不是繼位的聖旨嗎?
“你為何要這樣做?”
“呼!嘔,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感覺還不錯。”朱厚熜乾嘔了一聲,臉色又變為輕鬆,舒爽的神色,施施然坐回椅子上,非常自然的重新坐下,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告訴朕,你為何要這麼做?”
“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報複啊。”
“朕是說,你毀聖旨是為了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那是將皇位傳給我的聖旨,不然我找他做什麼,好了,彆聊那麼無聊的東西,朱厚照,咱們聊一些彆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