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成功有些無助地站在街邊,盯著前方川流不息的車河出神。
手指間忽然傳來了炙熱的感覺,驚醒過來的他趕忙把手裡隻剩下過濾嘴的煙頭扔掉。回過頭看了看身後掛著巨大的“麗晶大酒店”招牌的小旅館,不由得歎了口氣。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前。
時隔十二年回到家裡的馬成功,充分感受到了久違的家庭溫暖和為了迎接兒子恨不得搬空冰箱的鄭春芳那三十五年來依然沒有任何長進的,甚至可以說聞者傷心吃者流淚的“媽媽的味道”。
在最初的激動之後,鄭春芳又回到了馬成功離家之前或者說是回家之前的狀態,開始大聲嗬斥馬平川和馬成功,尤其是在看到馬成功坐在飯桌前皺著眉頭在盤子裡挑挑揀揀的時候,她不得不強行將各種“珍饈美味”不停地往馬成功的碗裡挑。期間還拿著手機打了幾個電話,要求小區門口的小超市老板明早送一件啤酒、對麵的氮肥廠小區門口的“棒棒雞”明早準備半隻燒雞和兩隻鹵豬蹄。而每通電話的結尾必然是語氣平淡地說一句“不是請客,是我兒子回來了。”
馬平川表現地還行,至少在馬成功看來是這樣。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餐桌的一頭,那是他唯一彰顯自己“一家之主”地位的位置。隻是從馬成功走進家門他便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成功地出賣了他。
等到鄭春芳火急火燎地衝進廚房去看鍋裡的番茄雞蛋湯的時候,馬平川才對馬成功道“小韓說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馬成功放下筷子,看著已經兩鬢斑白的馬平川道“是不走了。總公司已經把我調到清江分公司了,也正好照顧你們。”
“嗨,我們有什麼需要你照顧的?我和你媽都才六十出頭,身體好得很。”馬平川說道,麵上卻是一副欣慰的表情。
馬成功卻接過話頭道“應該的嘛!子欲養而親不待。畢竟這麼多年我都不在”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隨口問道“我讓公司把我的工資卡拿給你們了,你們收到沒有?”
“工資卡?”馬平川有些詫異地說道。
“在我那兒。”鄭春芳端著湯碗走出廚房,小心翼翼地把湯碗放在桌上,裡麵不出意外地飄著亂七八糟的蛋花和幾片西紅柿,連根菜葉都沒有。
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鄭春芳笑著說“在我那兒呢!這是留著給你買房子娶媳婦的。沒告訴你爸,你還不知道他?每年他都要給他那些戰友家裡寄錢,隔幾年還要跑一次雲南,家裡本來就沒什麼錢,我不藏著,指不定他都把你的錢拿去用了。”
馬平川笑了笑沒說話。馬成功卻有些無奈地說道“駐外的補助很高的,我一個人在非洲根本用不完,工資卡拿給你們就是讓你們用的。”說著瞄了一眼沙發上的背包,那鼓鼓囊囊的背包裡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和在上海剛找總部領導兌換的一堆百元鈔票之外,在夾層的小袋子裡還有他那張名為布魯斯李的剛果金護照、一張運通百夫長黑金卡和一個小黑袋子,這是他在非洲打拚十二年所得來的全部身家的一小部分。
鄭春芳卻猛地拍了拍桌子,道“什麼一個人用不完?你不得考慮以後的事嗎?你都三十五了,我班上的工友,全都抱孫子了,就隻有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說著還提起圍裙擦了擦眼睛,但馬成功知道她正在用餘光觀察自己的反應。
馬平川給了馬成功一個眼色,意思是說這種時候你不要說話。然後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道“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再說現代社會”
話音未落,鄭春芳卻又是猛擊了一下桌子,馬成功感覺餐桌上的七八個碗碟同時跳了一跳。
“現代社會怎麼了?現代社會就不用結婚生孩子了?我看就是你從小就嬌慣他,原來上大學的時候我就說給成功介紹一個,要不是你在裡麵作怪,我現在孫子都該上初中了。”鄭春芳向著馬平川怒目而視。
說完卻又轉向馬成功,像是變臉一樣笑道“成功啊,媽現在手上就有資源,你還記得媽原來的工友陳麗萍陳阿姨不?她家隔壁二大媽家的三小子的小姨子的同學叫林靜,是咱們這片的片警,姑娘長得挺漂亮,對人又和氣,今年二十九了,年齡和你也很合適。我昨天剛打聽了,說是還沒有男朋友,我看和你挺般配的”
馬平川見鄭春芳的情緒有所緩解,趕忙岔開話題,對著馬成功道“今晚在家住?小韓周末才回來,我把他的床鋪收拾一下。”
正埋頭乾飯的馬成功趕忙道“不了不了,公司安排的有賓館。”見鄭春芳精神一震,馬成功便知道她又準備發作,趕忙接著道“今晚說不定領導還會來看望我們新入職人員。”
開玩笑,以馬成功對鄭春芳的了解,今晚要是在家住,那肯定明天一早就得跟著鄭春芳去和那個什麼林靜相親,還報什麼到?
果然,鄭春芳一聽領導會去看望馬成功,當即便偃旗息鼓,道“那還是工作上的事情重要。”接著又斬釘截鐵地道“反正你明晚必須回家吃飯。”在得到馬成功肯定的回答後,她這才作罷,站起身去廚房裡收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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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前馬成功就打定了主意不在家裡住。一方麵是因為他家是以前單位分配的老房子,一共才五十幾平米。那時候叫一套二,就是隻有一間臥室,然後是客廳、廚房、衛生間各一個,還有一個封閉好的陽台。
馬成功原來在家的時候是住在陽台上的,現在看來那個小韓已經“占領”了馬成功的“地盤”。再說馬成功雖然不挑住處,可是現在讓睡眠一向很輕的他睡在一張一翻身就嘎吱嘎吱響的鋼絲床上,他還是不太習慣。
按馬成功的想法,國內現在這麼發達,哪兒不能住個賓館?來的路上他就觀察了,光順河街就有不下五家賓館,挨著順河街更靠近城區的創業路甚至還有一家喜來登。
可是馬成功失算了。
他沒有想到現在住賓館必須得查驗身份證和人臉識彆,即使是連位於順河街最邊上,都快到城中村的這家“麗晶大酒店”這樣的怎麼看也不像正規場所的小旅館前台,都放著公安機關派發的人臉識彆係統。
沒有辦法,當他拿出護照想要蒙混過關的時候,人家又說外籍人士必須要有派出所的證明才能入住。可是他不敢去派出所,因為這張護照是一次性的,原則上來說當他在上海走下飛機的那一刻,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沒有布魯斯李這個人了。
而他的身份證明信息,包括在昆侖公司對外合作部工作十二年的工作檔案和集體戶戶口,都還在寄往清江分公司的路上。
正躊躇間,卻聽身邊一個聲音小聲問道“帥哥,耍不?”
馬成功轉頭一看,隻見一個穿著粉色吊帶衫和牛仔短褲,腳上蹬著一雙高幫運動鞋,頭上綁著一個有些誇張的“衝天辮”,臉上亂七八糟地塗著不知道從那個街邊小店淘來的劣質化妝品,以至於根本無法分辨出其本來樣貌的“精神小妹”正怯生生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