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妹坐在店門口,側著頭看著男人挑起一大筷子米粉,鼓著腮幫子使勁吹氣。左手照例舀起一大勺子辣椒油淋在米粉上,然後一口將米粉吞下。
夕陽的餘暉照在男人光禿禿的腦門上,腦門上很快便冒出了幾顆汗珠。但男人卻並沒有伸手去擦,而是又挑起一大筷子米粉開始吹氣,左手拿著的勺子又舀起一勺子辣椒油,做勢要往米粉上澆。
“你吃飯的時候為什麼老是這麼有儀式感呢?”齊小妹說道,臉上忽然綻開了笑容。
她就喜歡看這個男人吃飯,這裡麵有自己做的米粉被人喜歡從而有一種成就感的原因,也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個陳旭東吃飯的時候雖然狼吞虎咽速度很快,但神情卻很專注,手上的動作還很優雅。即使他這會穿著一件齊小妹給他買的五塊錢的迷彩背心和十塊錢的大花褲衩,腳上踩著一雙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人字拖,還頂著一個大光頭,但在這到處都是泥腿子的新鄉鎮上居然毫無違和感。
陳旭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想了想道“饑餓是一種信仰。”說完這句話,他又低下頭將筷子上的米粉一口吞下。
齊小妹呆滯了一下,她雖然沒完全聽懂陳旭東的話,但大概也聽明白意思。畢竟她從十六歲起就自食其力,在重慶的飯店打過工,到廣州倒賣過服裝,還在清江夜市上偷賣過盜版碟,哪裡不知道底層人民生活的艱辛?
笑了笑,她說道“也是,我在重慶打工的時候,每個月隻有一千八的工資。還要從早忙到晚,我們做服務員的隻有等最後一桌客人走了才能吃飯。你不知道,看著彆人吃飯,自己隻能使勁咽口水,那滋味可難受了。所以有時候在收拾桌子的時候看到客人沒吃完的,我們就會趁著經理不注意的時候偷吃一點。就算這樣,每天晚上收工的時候還是餓的不得了,所以就使勁吃,你看看,最後就吃成了我現在這樣的身材。”
她看了看自己那像是自帶遊泳圈一般的腰肢,歎了口氣,緊接著又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拿自己的身材開涮,這個天天陰沉著臉,隻知道悶聲乾活的大男孩應該會笑一笑。
陳旭東卻沒有笑,隻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筷。他手腳很快,一分鐘不到,就把碗筷洗乾淨,又拿著塊抹布開始擦桌子,桌子凳子都仔細地擦了一遍。
“你每天擦那麼多遍乾嘛?反正又沒幾個人來吃粉。”齊小妹道。
自從這個陳旭東來了店裡,每天早上九點她到店的時候,桌子板凳必定都會被擦的乾乾淨淨,地板和灶台也一塵不染。甚至連牆壁上那不知道多少年積攢下來的黑印子都不見了蹤跡,現在已經露出了暗灰色的水泥牆體本色。
陳旭東卻沒有答話。沉默地乾完手上的活,他又提起泡米粉的桶,走到後麵雜物房的水槽邊,將木粉撈出晾在一邊,又將水倒在水槽裡,然後把桶清洗了一遍,最後才倒著掛在了屋頂的掛鉤上。
回到店麵門口坐下,他抬頭看了看正低頭玩兒手機的齊小妹,開口道“你去重慶還能找到服務員的工作,而有的地方的人隻能種地,一年到頭都在挨餓。還有,你不算胖,你力氣很大,很強壯,在我老家會有很多人喜歡你。”
齊小妹抬起頭,有些愕然地看著陳旭東。陳旭東前麵說的那句話她已經自動忽略了,後麵那句卻讓她異常驚奇。
“這特麼,算是表白嗎?”齊小妹心道,她回頭看了看店裡,這是自己除了老爺廟村她那個不靠譜的爹留給她的兩間瓦房一個院子和四分地之外,唯一能讓人看上眼的財產。
她心底當然也不會有網上那些吃飽了撐的上過大學的女人們寫的網文裡的那些傻逼女主們遇到所謂的落難的千億總裁時那種心裡小鹿亂撞的感覺。她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她隻是一個長相普通身材臃腫,還隻上完初中就被迫進入社會開始摸爬滾打的鄉下村姑。雖然她今年才二十四歲,但她對這個社會的理解程度早已超越了她的年齡。
還好,隨後陳旭東的話讓她心裡安定了一點。
“我想請個假,去一趟清江,可能要明天才回來。”陳旭東看著她道,臉上滿是真誠和期盼的表情。隨即又解釋了一句,說他想去清江找老板結算一下工錢,晚上就住在以前的工友那裡。
“原來是想請假。”齊小妹笑了起來,隨即卻又暗暗歎息了一聲。果然男人都是差不多的品種,有求於你的時候就拚命地拍你的馬屁,遇到更好的就上趕著去攀高枝,張愛玲誠不欺我也!
“那個,明天星期六,反正又不逢場,你要是有事就去吧!回來的時候去電腦城幫我買個耳機,我現在用的那個有點問題了。”齊小妹大度地道,又拿出二百塊錢遞給陳旭東,說生意不好,你將就著用。
陳旭東沉默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錢,站起身說我走了,免得趕不上最後一班去清江的車。
依舊是從後巷出了四明街,在上次趕車的那個地方等了幾分鐘,果然一輛農村客運的中巴車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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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這輛車的售票員卻隻收了他十五塊,大概是聽他的口音比較親切,又看到他的穿著和樣貌基本上和鎮上那些人差不多的緣故吧!
到了花園路,已經是華燈初上。陳旭東照例下車步行。路過那個有著路牌的小巷子時,他隻轉頭看了一眼,便徑直向前走去。
在順河街上打了一個出租車,上車還未坐好,司機便問他去哪裡。今天是周末,屬於一周之中除了下大雨之外出租車生意最好的一天。這會又才剛過八點,正是第一台酒結束,準備開始第二台的時候,司機們都恨不得把一個座位掰成兩個來用,好節約時間多拉快跑。
陳旭東猶豫了一下,道“去南河街的雨霖鈴。”
司機有點驚訝,從倒後鏡裡看了看陳旭東。他沒想到這個一看就知道是鄉下土貨的年輕人會去清江名氣最大的娛樂會所。雖然據說雨霖鈴今天剛出了事,老板都被抓了,但雨霖鈴又不是隻有一個老板,因此今天晚上照常營業。
當即也不多說,一腳油門便將車開的飛起。一路穿大街走小巷,不到二十分鐘,陳旭東便站在了雨霖鈴門口。
兩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人提著包走到雨霖鈴門口,看到陳旭東站在門口踟躕不前,有些厭惡地側身從一旁走過,其中一個還誇張地用手捂住了鼻子。
陳旭東在門口站了幾分鐘,還是抬腿走了進去。
一個穿著襯衣馬甲,戴著領結的服務生急忙走過來把他往外推,邊推還邊說“要飯的彆進來,快走快走,讓看場的看到你就完球了。”
吧台的白潤峰看到了他,急忙上前喝止住服務生,對陳旭東道“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陳旭東道“我找雷吉祥。”
白潤峰上下打量了一下陳旭東,心裡猛地一怔,緊接著卻笑道“這位先生,雷老板下午被警察帶走了,說是協助調查。”
陳旭東聞言一愣,左右看了看,卻隻見到舞池裡正群魔亂舞般的狂蜂野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