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笙抿唇而笑,定定凝視著他,眼睛裡湧上了難言的感動和依戀。這樣的目光讓溫禮晏心中熨帖,將身上披風脫下來,披到她的身上,便拉著她去賞遊。
其實他自己也好久沒有回這裡了,故地重遊,原本近鄉情怯,幸好身邊還有一個她。
否則他都不知道心裡那些積壓的感慨,要往哪裡擱置了。
蘭汀彆業在溫禮晏的心中,一直有著最為特殊的位置。
因為在這裡的兩三年,是他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裡,唯一無憂無慮的日子。
雖然病很疼,雖然藥很苦,可是母親和侍女姐姐們的手總是那樣柔軟,她們的笑容總是帶著愛意。這裡沒有人會想害他的性命,或者從他身上謀算到什麼東西。
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血……也是紅的。
“這裡就是朕小時候居住的寢殿。”
蘭汀彆業雖然不小,但占地多為山水,房舍比起一般的皇家彆業其實很少。尤其是看慣了皇宮的重重殿宇,現在來看蘭汀彆業的屋子,難免覺得逼仄,但好在看著還算精致乾淨。
溫禮晏的生母沐美人,就住在一旁的主屋,和這裡隻隔著個小院子。
院子裡也種了一株絳雪海棠,枝葉繁茂,直伸向了窗口。
溫禮晏走到樹下,忽而伸出手來,撫摸著樹皮。
昀笙跟過來一看,隻見樹皮上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劃痕。
“朕小時候每年長了個子,母親都會抱著朕過來,挨著個頭,在樹上劃一道。”
他從最下麵一道,慢慢摸到了最上麵一道,也隻到如今個頭的腰間。
溫禮晏忽而沉默了。
現在的他已經長到這樣高了,可是再沒有人惦記著給他劃一道線。
娘也永遠看不見了。
溫禮晏七歲的時候,沐美人便去世了,他隨即被送入了皇宮,一直到他十歲登基,都沒能再踏出宮門一步。
“昀兒,你知道我娘是怎麼走的嗎?”他忽而問道。
昀笙斟酌道“聽說……是得了病?”
這件事情也不算秘密了,她在興慶宮當值的時候,就聽小宮女們提到過,沐美人是得了癆病,日日咳嗽不止,最後香消玉殞。
也是因為她這個病,陛下在蘭汀彆業的後一年裡,啟宣帝讓當時已經是新皇後的蕭氏,安排人來照顧十一皇子。
“是啊,人人都說我娘是得了癆病,甚至還有覺得她的病會害了我的,想方設法要將我和她分開。”溫禮晏的眼中洇開陰鷙之色,“後來,朕長大了,讓胥沉他們追查當年的事情,得到的結果也沒有奇怪的地方。畢竟我娘還在宮裡的時候,身體就不算好,她能將我生下來,彆人都十分驚奇呢……”
有時候他會痛恨,恨自己那個時候為何那樣年幼,什麼都記不清楚,也做不了什麼。
“……娘病情最嚴重的那幾個月,他們將我和娘完全分離開來,不許我們相見一麵。直到……直到……”
溫禮晏的喉頭滾了滾,說不下去。
直到沐美人完全不行了,宮裡的人,才讓他在房門外,遠遠地見她最後一眼。
簾幕被放下來,小小的他隻能隱約看到娘垂落下來的手,蒼白的,細弱的,仿佛枯萎的花。
“美人讓奴婢轉告陛下無論發生了什麼,好好活下去……”沐美人的貼身婢女抱著他,失聲痛哭。
可是那婢女姐姐,卻在母親下葬後,自儘了。
人人都說是忠奴殉主,誰知道是真的,還是有彆的緣故呢?
……
昀笙聽著他輕描淡寫地兩句話帶過去,喉頭哽咽,難免想到了自己,也是早早地和至親長訣,從此陰陽兩隔。
她沒有乾巴巴地安慰說什麼都過去了,因為知道有些事情,是永遠也過不去的。
溫禮晏緩緩吐出一口氣,才繼續道“後來朕偶爾會懷疑,她的病怎麼就那樣巧,真得有那麼巧的病嗎?”
她沒了,蕭皇後就順理成章有了撫養他的權力,蕭家人就能徹底掌控最後一個皇子。
可偏偏他沒有任何證據。
這樁懸案就這麼一直埋在他心底許多年,都不能釋懷。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陛下都沒有回來嗎?”
即便已經鏟除了蕭黨,半年之後溫禮晏才回到這裡。
溫禮晏點了點頭“跟我一起去見見她吧。”
沐美人病逝後入了啟宣帝的皇陵陪葬,隻是她位分低,又是病死的,所以和主陵隔得遠,牌位倒是供奉在此地。
昀笙跟在溫禮晏的身後,給沐美人上了三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