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韓三坪這個名字，讓林麥冬有些怔住。
田壯壯卻以為他沒聽過，不過這也正常，在他眼裡，林麥冬畢竟還是個學生，沒真正入行，便解釋道
“是我們北影廠的廠長，也算我們師兄吧，80年代進修班出來的，以前是巴蜀峨影廠的副廠長，很有能力的一個人……不是指導演能力，他的導演能力……”
田壯壯遲疑了一下，委婉評價道“可能人和人的天賦不同，他的天賦不在導演上麵，和老王一樣……老王，我沒貶低你的意思啊！”
“……”
旁邊的王虹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感覺這廝似乎在內涵自己。
“總之呢，這人雖然導演水平不怎麼樣，但對電影是真的喜歡，隻要能支持電影，有多困難他都會去做，而且能做到……這方麵我很佩服，89年的時候，我剛拍完《搖滾青年》，特彆想支持有夢想的青年導演，於是跑回學校想搞個青年導演扶持計劃，老王當時也報名了吧？”
“嗯！”王虹衛點點頭。
田壯壯悶下一口酒，歎息一聲“那次失敗了，我跑前跑後，北影廠、八一廠，甚至還跑去上影廠和西影廠，最終隻從吳天明那裡化緣到10萬塊錢，根本不夠，錢我最後還給吳天明了，計劃夭折。”
“說這些不是埋怨，當時大家處境都很艱難，就拿北影廠說，一個廠子3000多職工，每月光是職工和直係親屬醫藥報銷就要40多萬，國家一年隻撥500萬經費，算下來這錢將將夠看病，發工資的錢從哪來都沒著落。”
“但是前年，韓三坪從峨影來到北影，不知他從哪聽到我的扶持計劃，二話沒說讓我重啟，還給我批了30萬……”
這個之前王虹衛說過，當時林麥冬還對30萬嗤之以鼻。
但此刻，他看到再次說起的田壯壯，眼尾卻微微泛紅“30萬……對電影來說，真的一根毛都算不上，但要考慮他麵臨的狀況，廠子裡3000多人等著他化緣開工，這30萬他用在廠裡不好嗎？何必拿給我，讓我支持什麼青年導演。”
“是個人都知道這30萬要打水漂，但他就是想用這錢，讓有意走導演道路的人才，能堅持下去，不要因為沒有資金，夢想遙遙無期就轉行了。”
又一口酒悶下。
林麥冬能看出田壯壯心情不好，不知是這些曾經的辛酸，觸動了情感，還是回憶辛酸，又觸及到他被禁導的鬱結。
王虹衛陪他乾了一杯，勸道“吃點東西，彆喝悶酒，對身體不好。”
田壯壯笑笑，隨後一把攬住老王，對林麥冬說道“老王今天是特意找我的，他知道我在版權登記那邊有點關係，讓我幫忙。”
走後門在他口中極為坦然。
坦然到林麥冬這種厚臉皮的生物，都有點不好意思，倒是田壯壯自己不以為意“這年頭，牛鬼蛇神太多了，沒人遞話，你的本子說不定放到落滿灰才能登記上……忙我肯定會幫，不過……麥冬，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給北影廠一個機會。”
“我聽老王說了，你現在不愁沒戲開，電影頻道那個什麼自製電視電影計劃聽說就是你弄起來的，聽老王說，你三個本子裡的《我們倆》就是給電視電影計劃量身定做？”
聞言，林麥冬點頭，對方是真正的專業人士，哪怕不懂，但隻要聽過概念，再看看《我們倆》的規劃，多半就能明白。
“挺好！”
田壯壯跟林麥冬碰杯，說道“《我們倆》那種類似實驗小品的格式，確實適合在電視上播放，那麼《狩獵》呢？”
“我不是想乾涉你的決定，隻是，《狩獵》那麼好的本子，交給電影頻道真的浪費了！”
連續幾杯酒下來，田壯壯臉上浮起潮紅。
也越發“口不擇言”
“電影頻道懂什麼電影，去年從我們這買版權，一分錢都不想花，呸……哪像我們北影廠，你不用擔心資金不足，前麵我說了，韓三坪很有能力，去年他到處化緣，給北影廠化來7000多萬資金，今年更多。”
“94年他剛來的時候，廠裡什麼熊樣我太清楚了，賬上隻有24萬，工資都發不出來，他來之前，我一個北影廠職工，拍《藍風箏》還得去西影討飯……1年之間，這麼大變化，不用我贅述，你們都應該明白他多厲害。”
“而且他這人很有魄力，隻要是好劇本好片子，一時的利益得失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對上他開始朦朧的醉眼，林麥冬純真搖頭“不明白。”
一旁，王虹衛翻個白眼。
但才剛認識林麥冬的田壯壯，可不知道麵前的少年，心剖開都是黑的，還真以為他不懂，於是直言道
“意思就是，他很舍得撒錢，你給電影頻道拍片，隻能拿死工資，但是如果給他拍片，拍得好了，他不但工資照付，還會給你分成！”
“真的？”
林麥冬還沒回應，王虹衛先按捺不住了，詫異問道“他不怕有人舉報他？”
市場化改革還沒完成的現在，導演和國企職工差不多，一般都是拿死工資的。
舉個非常典型的例子，黃建新，韓三坪好友，以後拍過《建國大業》那位，大名鼎鼎的第五代導演，和張一謀、凱子哥在圈內地位差不多。
93年，他給西影拍《站直囉彆趴下》，片子上映後口碑票房都不錯，大賺不至於，小賺還是有的。
但是因為拍攝期間，成本超了6萬塊，黃建新不但沒拿到導演工資，還被罰款700……
如此荒誕事，在這個年代屢見不鮮。
這也是林麥冬不急著搞商業電影的原因，製度、大環境都還沒到，你先踏出一步，不但吃不到螃蟹，還可能先被摁死。
“怕，怎麼不怕。”田壯壯撚起一粒花生米塞進嘴裡，含糊說道“要不是真的覺得《狩獵》可惜，想讓它拍成膠片電影，我都不會說這事。”
說著，他睜大醉眼，眼睛隱隱閃著光
“多賺錢，多賺名聲，以後有錢了，名氣大了，把《饑餓站台》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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