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4年6月6日)
他們約好了兩個月後行動,或者說出發,走向彼岸,走向光明,或者黑暗,無邊的黑暗。
而兩個月後的日子到了。
就是今天。
下午的陽光已經在他們實驗室的大玻璃窗上方消失了,已經整體地移了上去,到了他們所在的坐東向西的崖壁的高處。這是他們對麵實驗室大樓的玻璃窗用它的反光告訴他們的。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最後一次。是他們離開這裡之前的最後一次。
他說你老拿著那破東西晃個什麼勁?
波曆手裡的“破東西”掉在了地上,叮當了幾下。
那是一把刀,給動物做手術或者解剖用的手術刀,跟最好的給人做手術的手術刀一樣,非常鋒利。彆說切開一個人的咽喉了,即使是切割頭顱,也是揮手之間的事情。
波曆這個“破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掉在地上了。
準確地說,這已經是第三次。
第一次,他提出的是同一個問題,隻不過沒有“老”或者“總是”這個詞。準確地說是“你拿著這個破東西晃個什麼勁?”提完這個問題,他睜開眼睛,從他本來的似乎睡著狀態裡睜開眼睛,看著波曆,從他無數的皺紋裡睜開來看著。
第二次,他還是提同一個問題,隻不過加了個“又”字。準確地說是“你又拿著這個破東西晃個什麼勁”?提完這個問題,他從他本來麵對著窗外的姿勢上轉了個個兒,這裡是說他的轉椅的轉動,他從那無數的皺紋裡睜開眼睛看著波曆。
轉身之前,他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麼。波曆從來不關心他在本子上寫什麼。每次他在本子上寫完什麼,就把這個本子放到一個櫥裡去。
波曆知道,他完全失敗了。
他下不了手。實在下不了手。
他笑了。其實是我覺得他在笑。波曆看見的是他的眼角的顫抖,於是就像一塊石頭扔到那裡,皺紋的水波蕩漾開來,蕩漾到了他整張臉上的第一條皺紋那裡。
他說你是逼著我講故事對嗎?你是一定要聽我的故事對嗎?
波曆說是。就算是。你說吧。
他,其實用不著說,“他”當然就是馬裡奧了。
兩個月前的今天,他就是從小酒吧他的包房裡的沙發後麵站起來嘴裡說著“吵死了”走出去的那個馬裡奧。
之後波曆反複地想過,使勁地回憶,他們在酒吧包房裡都說了些什麼,也就是說,這四個女孩子在那裡在馬裡奧從沙發後麵站起來走出去之前都說了些什麼,波曆也問過娜拉和若雪。一種說法是,他們談到了他們上山的經曆,也談到了他們的計劃。另一種說法是,娜拉和若雪並沒有說實際上發生的事情,而是瞎編了一個故事。
問題是,沒有人一個能夠做出準確的回憶。
隻能聽天由命了。不聽天由命也不行。因為波曆在那天之後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不是在他自己的宿舍裡,而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陌生的環境,但也是在房間裡,在醫院的房間裡。
然後他就看見了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