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6年1月12日)
他們沒有原路返回,而是沿著山壁一路向北走去。看到燈光,他才想起了三件事,一是天正在黑下來,二是他們在這裡竟然逗留了幾乎一整個白天的時間,三是他們已經錯過了上山時走來的那條小徑,那條向東通往圓亭溪後來會變成散步道的小徑。
燈光是從那片在那坡頂上看去歐洲古鎮式的一排彩色房子那裡散發出來的。
燈光也發自他們的腳邊,在一些花花草草的縫隙裡透出來。原來這條小徑在夜裡是有照明的,隻是完全看不出燈在哪裡。因為亮點並不多,顯得很弱,襯托著整體的黑暗,更因為,這些燈都躲著不露麵。
兩位可敬可愛的長著中國麵孔卻不是中國人的女士站到他的身邊,跟他一起看著坡下的燈光。
比特利絲說怎麼樣,年輕人,這個郊遊?
對她三段式的問題,他給予了三段式的答複刺激,驚心動魄,美!
美?薩麗驚訝地問他,你不害怕?
他說就是因為害怕,才覺得美。既是恐怖的景象,同時又是大自然的奇觀。你們知道極限運動嗎?
比特利絲說為什麼說極限運動?
他說許多人追求一種驚心動魄,追求極限運動的那些人就是這樣。如果設備出問題,比如跳傘時傘打不開了,塔樓跳下去的時候繩子斷了,他們就會沒命。在野生動物園裡,或者在非洲大草原上,也會有這種感覺,比如在獅子或者老虎向你的汽車撲過來的時候。我在想,假如這裡哪一天開放旅遊,就憑著這一份驚險,憑著膽子大的人可以看到的這種自然界的奇觀,一定會有無數遊人到這裡來,擠破這裡的大門。
薩麗說你倒是敢想。
走到近處,一行排開的五顏六色的房子在地麵燈光的照射下象孔雀開屏般展示著自己。這是另一種美,一種在荒涼的人跡罕至的山穀裡忽然冒出來般的人間。安靜到了極點。
他們的左邊是這些彩色的安靜的房子,右邊是冒著熱氣的小溪。
這些房子中間那棟,即粉紅色的那棟,比旁邊的其它房子整個凸出了一大截,這棟房子上方的燈光照著它前麵的一個的池塘,池塘上飄著五彩繽紛的熱氣。
一個女孩子走出門來,遠遠地看到他們,揮著手叫喊著。
她一點都沒有給他那種“不好的女人”的感覺。是的,她身上幾乎沒穿什麼人間編織的東西,應該說很少,極簡。但那些人間編織的東西都在五彩裡飄著。他象是見到了中國神話裡的仙女,真的有這種感覺。
在她的叫喊聲裡出現了一眾仙女。都穿著幾乎是皇後的新衣那樣的服裝,如果能叫服裝的話。她們向他們湧來,很快就到了他們旁邊。有的叫著帥哥,有的叫著靚妹,有的叫著進來坐坐,有的叫著歡迎光臨。
比特利絲和薩麗,她們一左一右地把他夾在中間,讓他有一種被保鏢著的感覺。她們幾乎同時,一個用左右,一個用右手,舉起了她們手裡的網。兩個網裡本來黑乎乎沉靜著的蝙蝠們忽然就展開了她們的飛翼,發出銀色的光,在他的感覺裡就象是一左一右亮起了兩盞設計新穎、特彆現代感的led燈,導致周圍的仙女們尖叫著後退。
他們在冒著熱氣的池塘邊繞了過去,向他們的生活工作區域方向走去,就近地說,是向圓亭的方向走去。他回頭看去。那些女孩子仍然五顏六色地揮著手。五顏六色,是因為她們周圍的燈光,尤其是她們頭頂上方的燈光。
她們頭頂上方亮著的是幾個霓虹燈大字。英語的大字或者說字母群體寫的是“海皮挖耳朵”,這是他音譯的,意譯應該是“歡樂世界”。這些大大的字母集體變幻著顏色,從綠色到黃色到紅色到粉色到白色。
真正讓他驚訝的是,這些變色的字母下麵竟然有四個不變色的、一直保持著紅色的漢語大字。而這四個大字竟然是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這是中國古代神話小說裡描述的地方,神仙居住的地方。
有意思,他想。在我到這個生命島上來之前,世界各地的旅遊點、城市,到處都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漢語字。
這個風氣竟然來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島上,來到了這個更與世隔絕的桶底世界。
從這裡通往圓亭的水泥路兩邊整齊地立著一些歐式的古色古香的路燈,象煤氣路燈那種方頭方腦的長相,燈光弱弱的暗暗的。他們迎麵走來一些人。都是男人,都是他這一年多時間裡在這裡見過的男人。有的對他們點頭,有的把臉轉到了一邊去,好象轉到一邊去就會被看不見了似的。他真的有想要笑的意思。
從前麵的大樹轉盤那裡轉出幾張臉來。讓他驚訝的是,裡麵竟然有女人的臉。
這裡看來還挺受歡迎的,他想,也難怪,在這個桶底當青蛙本來就是一件寂寞到極點的事情。
所謂大樹轉盤,走到這裡他才發現,難怪他們站在圓亭裡或圓亭溪的那邊見到的這邊的這排房子是那麼不完整,甚至看不到那個洞天福地的全貌或者說前貌,當然因為這裡的路邊和路邊的旁邊有一些樹長著,其實更因為有這麼一個大樹轉盤。大樹轉盤裡長著的是高大的棕櫚樹。道路兩邊和山坡上的植物都呈現一種熱帶景象,就是那種從土地裡長出來後爭奪空氣和空間的爭先恐後的樣子。大樹轉盤裡則隻立著一些棕櫚樹,樹與樹之間有空隙,導致從圓亭那裡看過來能夠看到道路儘頭的景象,甚至能看到歡樂世界的門的一部分,以及門前的池塘和時而出沒在熱氣騰騰的池塘裡的女子,但又看不清看不全,局部還看不到。看來是刻意製造的一種隱隱約約,一種比完完全全清清楚楚更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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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從圓亭那裡看過來,隻看得到一些斷點接續的五彩的燈光。
回到生活街區那裡,波曆才發現肚子餓的現象。他說,他請她們二位吃飯。她們說,她們要先回去一下,把這些寶貝安頓好了再過來。薩麗說這些寶貝會嚇跑顧客的。比特利絲說你可以先吃起來,我們一會兒就來。他說他在日本料理那裡等她們。她們說好的。
波曆剛走進那家日本料理,就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過頭去,他看到的是長著阿刺伯相貌的黑人青年姆文巴。
他說波曆同誌,我找了你一天了。你到哪裡去了?
波曆說姆文巴同誌,你找我是什麼事?
隨著波曆跟姆文巴熟悉程度的上升,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對對方的稱呼裡就加了“同誌”這個詞。其實他們說的是俄語的“德瓦利稀”。其實他隻會兩個蓋語單詞,除了這個德瓦利稀,就是那個“撕吧稀吧”。
姆文巴的臉脹紅了。波曆覺得那是一種激動的神色,一種他在他那裡隻見到過一兩次的臉色。
姆文巴說有突破了。
波曆說突破?你是說動物解毒實驗?
姆文巴說是的。
波曆對已經走到他們旁邊的女服務生說不好意思。待會比特利絲和薩麗來,你讓她們先吃,我儘快回來。
那個年輕的女服務生說什麼絲?什麼麗?
波曆說兩個中年女人。
她說兩個女人?
波曆說兩個?中國長相的女人。
他發現她沒有再說什麼。
他回過頭去看,發現自己和姆文巴一起已經走出了半條街,而那個年輕的女服務生已經返回到料理店裡去了。
姆文巴的實驗室裡很熱鬨。一開門就熱鬨了。
他的實驗室裡一個人也沒有,但有兩頭猩猩和兩隻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