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8年1月19日)
媽媽和兒子女兒見麵的場景浸泡在下午的陽光裡,隨著陽光的緩緩西移,媽媽們的臉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亮,那種柔和感,波曆相信在外間世界任何地方都是看不到的。他想說,那是一種悲愴的乃至悲壯的柔情體現。
他成了唯一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唯一的一個男人在這裡顯得有些多餘。
他想起了另外兩個男人,那兩個穿著藍色警察製服的男人。他們來過,可是卻讓人覺得他們並沒有來過。
他向他們消失的方向走去,方向是東。
東麵的儘頭是山壁。
那兩個警察就是消逝在這裡山壁上的。就象波曆哈特當初消逝在火車站的柱子上那樣。
這他是懂的。他也相信,憑他的力量,他是打不開這裡的山壁的。
可是他還是做了一些嘗試,用他的手,東推一把西摸一下。
也不知道他是碰到了什麼,山壁忽然就動了。
一個比他的身高略高一些的洞口露了出來。裡麵很亮。
又是一個圓桶,又是一個桶底。
比他們生活的三區那個圓桶要小很多。四麵的山壁好象一樣的高,甚至更高。也許是因為它小,所以顯得高。
說小其實並不是很小,這裡到對麵,應該有二三十米,往左拐去,發現並不完全是圓桶狀,其實是狹長的。
最奇妙的是,他向那邊山壁看的時候,幾乎睜不開眼睛。陽光燦爛。可是那不是直接的陽光,而是在山壁上折射了很多遍照著他的太陽餘光。餘光能把這個極高的可以說通天的山穀照得那麼亮,真的是神奇了。他又想到了旅遊,想到了未來可能的遊客。他的思想總是有積極的一麵,他認為是積極的一麵,在最惡劣的地方,他會想到最好的前景。這前景也許永遠是虛的,可是能夠想到,他自以為就是積極的。
然後他發現,他站的地方並不是桶底。他循著巨大的流水聲走向對麵的山壁,他被自己嚇住了,因為,他忽然就站在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邊,下麵是亮亮的,同時是模糊的。流水聲告訴他,極深的下麵是一條地下河,而且是湍流急急的一條河。他看不見那河,隻聽得見那聲音。因為那裡的亮光雖然仍然在折射著,但也就到雲那裡了。那個雲是白色的,亮亮的,感覺就象是在雲層上方飛行的飛機看下去那樣。簡而言之,太神奇了。一個詭秘的島,充滿了詭秘和神奇,他忽然發現,詭秘的同義詞應該就是神奇。
如果沒有那麼多人在這裡,也許永遠地在這裡,關在這個詭秘的島上,如果沒有那麼多人時不時地失蹤,那麼多人被做隨意地捏製(對,就是捏製,他覺得自己這個詞用得很英明),受難,死亡,並且在製造著可以毀滅這裡之外的世界的人類的物體,如果這裡的人可以自由地出入,自由地呼吸,這裡就不是地獄,而甚至可以成為天堂了。可是,對人來說,這裡還是地獄,它越是神奇,就越是可怕,就越是地獄。
硬幣原理。一個硬幣的兩個麵,在這裡體現得十分充分。一麵是恐怖,一麵是美麗;一麵是詭秘,一麵是神奇;一麵是長生不老的現實神話,一麵是被扭曲的生命。一麵的誘惑讓另一麵更可怕。反差定理。
生命島。
他沿著左邊的山壁走著,他想到生命島,他的眼前就出現了生命島。
他呆住了,他整個地成了一具鐘乳石。
這裡居然有摩崖石刻,而且是漢語的,更而且不是幾個字,而簡直就是一篇文章,雖然這篇文章不長。
這是用漢語繁體字寫的,該在石壁上,寫法是從上往下,從右往左。文字的內容是
牛嵬坡兵變,皇母得日本佛師助力,拾命東逸。亨篡位,自命肅宗。玄宗隆基命青衫道士以尋仙島之名循跡東渡,亨逆譴手下暗隨。一日情勢危急,皇母玉環命公孫氏與乳母朱氏一行攜皇子乘舟歸避。颶風忽至,漂泊數月,得船夫郭氏網得魚類續命。一日終得至此島。不見獨蟲猛獸,但聞鳥語花香,山洞深邃連貫,流水清澈纏綿,如出塵世,似入仙境。佛祖開眼,維係皇家骨血,令皇家重生,再世續命。故名此島為生命島。諸臣子臣仆立誌輔佐皇室,擇日回歸皇土。
關元四十六年,皇子唐嗣
公孫樹、宋葉、朱育芬、易婉然、郭東方……
皇子以下或者說以左有好幾列姓名,共二十來人,沒有寫這些人的性彆、年齡和相互間的關係。正文裡隻提到公孫氏和乳母朱氏、船夫郭氏,這幾個人的姓名也被寫在了最前麵。
這些文字他讀了三遍。這三遍就把這些文字一字不漏地刻在他的心裡了。文字裡沒有標點符號,那是他寫下來的時候加上的。
他不怎麼關心曆史。可是他看過電影《貴妃東逸》。他很少進電影院。當時是素華說的,她說他在這樣的時候還是不多陪陪她,以後會跟她肚子裡的孩子生分的。
他攜著素華的手走進小光明電影院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如山似嶽。他摟著她的腰的時候,他還說過,他感覺小東西們在踢她們的爸爸了。素華笑著說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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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們已經知道素華肚子裡裝著的是兩個女娃娃了。他甚至給她們起好了名字。
他說好吧?看什麼電影由你決定。
她說到電影院再說。
到了電影院,她就指著海報說,就這個。她指的是《貴妃東逸》。
他說不好吧?好象不太吉利。
他再不關心曆史,也知道牛嵬坡,知道關元四十六年。後來他還查過,那是紀元a755年。
她說有什麼不吉利的?貴妃沒死,還有什麼比這更吉利的。
他咽下了下麵的話。他本來想說的是,那畢竟是貴妃跟玄宗分手,那也是一種天人永隔啊。他畢竟讀過黃居易的那首詩。
可是他沒有說。他若說出口,那才是坐實了不吉利。
從電影院出來後,素華的眼睛還是紅紅的。
他說我們到白房子去吃一頓好的吧。為古人擔憂,你也真是的。那就是個傳說。
她說誰告訴你是傳說的?日本人都說那是真的。貴妃在那裡傳宗接代,那也是真的。
他沒忍住傳宗接代?電影裡說貴妃和玄宗的兒子漂泊到海上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她說沒死就是活著。
真沒想到,他在這裡居然遇到了真實的中國史,一個足以重寫中國曆史的史實。他相信這是史實。沒有人有必要跑到這個荒島上來,杜撰這麼一個故事,刻在這石壁上。完全沒有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