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誌軍回奶奶家過暑假的那段時間,村裡又來了計生人員檢查已婚已育女性,堅決把超生的苗頭扼殺在肚子裡。那時候宣傳計劃生育的標語鋪天蓋地觸目驚心。記得有一條是“寧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個。”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和緊張感。一直到九幾年都還有女人為了超生在東躲西藏。後來不那麼嚴了,隻要你肯交兩萬八的罰款,隨便你生幾個。當然,不交罰款有的是法子治你。
那時候的計劃生育無形之中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啊!我本該有個弟弟,爸爸挑了幾擔糧食送媽媽在親戚家躲到七個月的時候計生人員威脅奶奶,奶奶膽小怕事怕受牽連,說了出來。媽媽被他們找到送去醫院做了引產,下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當時沒了呼吸。我媽看了一眼就昏死過去。兩年後生了妹妹,從此她生命裡注定沒兒子了,爺爺奶奶還重男輕女,從此我媽性情大變。算命的說我如果我後麵是個弟弟我的命將非常好,可惜。。。所以我這坎坷的一生也是拜計生所間接影響。哈哈,總算給自己不努力找了個借口。
而我二嬸因為想要超生個女兒卻又是兒子,就把小兒子送了人,至今都沒找到。村裡有個想生兒子的送出去了兩個女兒,長大了都自己找了回來,皆大歡喜。
言歸正傳,因為鄰居們自從那晚二奶奶一家打傷張奶奶過後有幾個月沒看到過媽媽了,雖然張奶奶放出的話是媽媽受了刺激又瘋了,但是時間長了彆有用心的人是不相信的。比如二奶奶和曉曉媽。
之前曉曉媽就故意以借東西為名來過院裡幾次,張奶奶不請她進屋,她就探著身子斜著眼睛往屋裡瞟,恨不得像匹諾曹的長鼻子一樣伸縮自如的把眼珠子伸到各個房間探視一遍再收回來。媽媽一般是在裡屋做女工,平時做點家務的時候後麵曉曉家的狗一叫就躲進裡屋去。所以幾個月來還沒外人看見過她。張奶奶有時候從外麵回來碰到曉曉媽在院門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她安的什麼心,拍了她一下,“瞅啥呢?要不進屋瞅去。我兒媳婦發病了可是會打人的你進屋要當心點。”
曉曉媽冷不丁的被拍了一下下意識一激靈,忙擺手退了幾步,尷尬的笑笑,“噢不了不了我還有事大嬸您忙。”邊說邊悻悻的走了,到院門還不甘心的回頭望了一下。她一出去就直奔旁邊二奶奶家,神神秘秘的告訴她還是沒見到人,也沒動靜。二奶奶眼裡閃過一道陰冷的光,恨恨地說,“絕對有名堂!照說一個瘋子是關不住的,也不可能長時間一點都不鬨騰。這樣反常,我猜呀,絕對是肚裡有貨了,躲著!張老大家娶個瘋子來就是為了生娃的。不然也不會養那兩個拖油瓶。”
曉曉媽覺得有道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腦袋挨腦袋擠眉弄眼的一通嘰嘰咕咕,二奶奶當即就跑到婦女主任家聊家常去了。曉曉媽就像看戲的表情望著二奶奶肥胖的背影咧嘴笑了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從那兩條縫隙裡射出的兩道精光卻如毒針一般的寒氣森森令人不寒而栗。她臉頰顴骨很高,自帶苦相,有人說這種麵相是“寡”相。果然曉曉爸在九幾年南下做建築發了點財後據說在外麵找了個女人不回來了。
當天傍晚,婦女主任的鄰居以前的老隊長找到在地裡乾活的張爺爺,幾句話一說,張爺爺就招呼張叔叔倆人急急忙忙回去了,又和張奶奶重複了老隊長的話,張奶奶大吃一驚,趕快吩咐張叔叔搬木梯來,一起動手在柴樓最裡邊靠牆的一張陳舊的木床上鋪上被子和竹席,罩上蚊帳,讓媽媽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又把那些嬰兒用品打個包袱也藏柴樓上去。再在外麵擋上一捆捆的柴火。這樣就看不到上麵的床鋪了。再把木梯拿走,上不去下不來。媽媽躲在上麵很安全,隻是吃喝拉撒要人照顧。為了生孩子,什麼問題都能克服。
誌軍看呆了,他都不知道柴樓上麵什麼時候藏的一張床。因為怕小月季嘴不嚴,這些都沒給月季看見,把她關在一個房間裡抱著張奶奶做的米花球啃得津津有味。
原來二奶奶聽了曉曉媽的話後,跑去婦女主任家打小報告,張大家瘋媳婦很可能在躲孩子。婦女主任一聽蹦了起來,這還了得?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婦女主任氣哼哼的思忖,“這簡直不把我放眼裡嘛!這個村的人刁得很,已經好幾個超生家庭了,被領導批評了幾次了。這老張家想個親生的娃可以理解,但也不能違反政策,隻怪他家娶個二婚的吧還有精神病,竟然還帶了娃來,哎!也怨不得我,這次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婦女主任和她男人說去向領導彙報工作,再申請來人給女人們做檢查,不來的就是有問題。明天再帶人去老張家搜查。
不曾想隔牆有耳,她和男人的對話被隔壁的老隊長聽見了。他和張爺爺關係很好,也很同情老張家,所以趕快跑來通知張爺爺。
媽媽白天躲在柴樓上,晚上才下來。幸好柴樓上開了個小窗子透透氣,不然真的和坐牢差不多。也幸好外麵是自家的菜地,沒有人路過,媽媽在窗口打望的時候不會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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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軍給媽媽送飯上去還喜歡上柴樓了,清靜,以後可以躲在上麵看書;累了就在鬆軟的麥秸堆上躺著,愜意極了。從小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很遠,靜靜的村莊,綠色的田野,蔚藍的天空幾縷白雲悠悠,偶爾有鳥兒飛過。閉上眼睛,可以聽見風拂過田野,樹葉沙沙沙,蟲子躲在不知哪個角落竊竊私語。。。
第二天早晨果然婦女主任挨家挨戶通知已婚已育婦女又做檢查。媽媽自然是不能去的。下午,婦女主任帶著計生人員和隊長登門了,但是吃了閉門羹。張爺爺張叔叔和張奶奶頂著太陽下地摘棉花去了,千叮嚀萬囑咐誌軍帶著媽媽待家裡不要出聲,把大門從外麵鎖上了。婦女主任在院裡氣的臉紅脖子粗,“說了做檢查,親自來還關門插鎖,簡直當我是放屁!”全村就媽媽還沒做檢查,她嚴重懷疑有名堂。可是門鎖著,顯然家裡沒人。她氣哼哼的和計生人員商量該怎麼辦,是原地等還是明天再來?下午的地麵熱浪滾滾,即使屋簷下也熱得汗流浹背。她們決定明天一早就來,都走到院門口了,婦女主任突然靈光一閃,猛然轉身咚咚咚大步走到堂屋門口砰砰砰的使勁砸門,大聲喊,“劉芳我知道你在屋裡,開門!躲是躲不了的,我天天來,時時來,你不出來我就守在你家。哼,你們超生的就算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也翻不出我如來的手掌心”!
誌軍和月季清清楚楚聽見砸門和喊聲,靜悄悄的不發出一點聲音。誌軍知道媽媽躲在柴樓上也是屏聲靜氣不敢發出一點動靜來。月季有的嚇著了,捂著嘴悄悄問哥哥,“他們為什麼要抓媽媽?”誌軍很犯難,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月季。又不能告訴她媽媽在柴樓上。隻好哄她,“他們抓媽媽去打針,很疼,媽媽不想打針,”“那媽媽在哪?”“彆問,記住不管哪個問就說媽媽不在家。”“嗯!”月季似懂非懂的重重點頭。
外麵敲了一會,安靜了下來。月季張嘴正想開心的說話被誌軍迅速蒙住了嘴,“噓,他們假裝走就等我們開門呢。”誌軍繼續寫字月季繼續在紙上畫圈圈。直到傍晚張奶奶他們收工回來。
當晚,因為怕那些人搞突然襲擊,媽媽在柴樓上將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他們一群人又來了,還有村乾部。一進屋就很嚴肅的講計生政策,又和顏悅色的宣傳一個孩子的好處。張奶奶冷冷的說,“我家兒子是頭胎,應該有生育指標。”“你家兒媳帶了兩個娃來,你家再生就是超生了。”隊長在上次張奶奶被打的那晚屁都不放一個和稀泥溜了,這時候叭叭叭。張奶奶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何況我家兒媳是發病了,又得精神病了,就是那晚給嚇病發的,隊長大人你不會不知道吧?”隊長心虛的不吭聲了。“瘋了也要做檢查!”一個計生乾部語氣嚴厲。“在精神病院,你們檢查去吧!”張奶奶不再理他們,自顧自的做家務。
張爺爺和張叔叔要趁早上涼快下地,婦女主任攔住他們,“人交出來才準走。不然按違反計劃生育的政策辦。計劃外懷孕要強製人流,如果敢生出來就牽牛扒房!”“哼!”張爺爺冷哼一聲推開她拂袖而去,張叔叔趕快跟了上去。
那幫人被晾在一旁麵麵相覷,一個人看見月季就走過去彎下腰笑眯眯地問“你媽媽呢?說了給你吃糖。”月季也機靈,剛剛聽奶奶說過媽媽在精神病院,她雖然不知道那是哪裡,但是她記住了。她也想媽媽了,哇地大哭,“媽媽。。。嗚嗚。。。媽媽在精神院。”
這一哭有立竿見影的效果,都說小孩不會撒謊。月季的話讓一幫人由如臨大敵一般的緊張鬆弛下來。但是他們還是每間房子仔仔細細的轉了一圈,一無所獲。
張奶奶不動聲色任他們找。
月季還在傷心的哭,他們彼此交換了下眼神,歎口氣,又把計生政策給張奶奶重複了一遍後悻悻的走了。
誌軍跑到院外看他們都走遠了,趕快回來告訴奶奶。又哄著月季進裡屋,好給媽媽端飯。
有驚無險的過了一關。誌軍在忐忑不安中迎來了開學。上初中了!他很高興也很期待。
父親知道誌軍該上初中了,寄的生活費裡多的就是學費。學費剛好夠鄉中學的,不多不少剛剛好。誌軍都懷疑他是不是問過學校了。誌軍獨自去鄉中學報了名,他是拿著城裡那所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去的,把報名老師高興得眉開眼笑,承諾給他分到最好的實驗班。曉曉低他一屆,不在一個學校。開學後才知道村裡的那幫融不進去的小學同學有幾個去了城裡,高個男生和大多數都在鄉中學。幸好都不在一個班。從此誌軍正式開始了全新的初中生涯。實驗班上學早半個小時放學也要晚些,所以雖然同路但基本碰不到他們。誌軍終於可以安心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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