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家的日子總是過得那麼快,元宵節一過就又要開學了。誌軍依依不舍的告彆奶奶和弟弟回到媽媽身邊。給妹妹帶了水果糖和奶奶炸的果子,還有幾個姑姑給奶奶送的大米花球。
月季先給媽媽剝一顆糖喂嘴裡,又給奶奶剝一顆,如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把漂亮的薄如蟬翼的彩色糖紙夾在哥哥不要的一本書裡放好,再才給自己也剝了一顆糖放嘴裡慢慢品嘗。隨著滑膩膩的糖在嘴裡化開,那甜蜜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一點點融化,忍不住咽了下去,那甜就從口腔經過喉嚨一直甜到心窩窩裡去。月季的小臉兒漾起了甜甜的笑容。那純淨的不摻雜世間一丁點雜質的笑容足以溫暖塵世涼薄抵擋歲月悠長。把誌軍在老家燈謎會上的不快樂消弭得無影無蹤。媽媽咯嘣咯嘣嚼著糖也笑了。月季聽見了用小舌頭頂著糖伸出來給媽媽看,稚氣地說“媽媽,這樣,彆嚼,慢慢化。”月季的意思是嚼碎了一下子就吃完了,慢慢吮能甜好久。
甜蜜總是讓人容易滿足,容易迷醉神經,讓人看不見隱藏在生活背後的那團陰雲。”
張奶奶在彆人家的結婚慶典上見過從南邊傳過來的米花球。在困難的那些年裡大米都不夠吃,誰家還舍得用糯米做米花球呢?直到土地包產到戶後才有殷實人家做一些用在婚嫁和壽禮上。拳頭大的米花球上用大紅大綠的染料染的米粒拚出“花好月圓,永結同心,大吉大利”等吉祥的祝福語。慢慢的過年也有人家會團一點米花球當小吃,也沾上祝福吉利的字圖個新年好彩頭。
日子似乎也隨著新年的美好祝願而慢慢步上正軌。媽媽除了身體虛弱精神狀態穩定,小三斤越長越好,誌軍收心投入新學期的學習。
春暖花開的時候小姑生了個胖乎乎粉嘟嘟的女兒。張奶奶很高興,可是也憂心忡忡。小姑父雖然沒什麼,可是作為丈母娘對女婿言語眉眼間無意流露出的失望還是能敏感地捕捉到的。小姑父兩代單傳,即使幾年後也許能躲個二胎出來,但是小姑要平添很多罪受,還有那邊不太好對付的七大姑八大姨那張厲害的嘴針尖似的心,隻怕以後更是要受很多氣。更何況她喝過點墨水的公公明確表示傳統文化中的“耕讀傳家”就是說的兒子傳家。婆婆倒是不聲不響的服侍兒媳坐月子,隻是有意無意的說給得起罰款,言外之意再明確不過。
都說兒子是媽媽的鎧甲女兒是小棉襖,小姑成了張奶奶的鎧甲可女兒終究是要嫁人的呀!所以小姑公婆才有意無意的表達
張奶奶一聲長歎!為女兒無限擔憂。小姑對女兒寶貝得不得了,放出狠話“誰不喜歡我女兒我們也不喜歡他”!公婆訕訕地笑,“自家的娃,哪個不喜歡嘛”!
媽媽經過半年的休養終於慢慢神誌清醒過來,又到了誌軍最渴望的暑假,暑假過後,月季也該上學了。
村裡和鄉裡終於在小三斤半歲的時候隆重的登門了。上午十點多,來了有一張桌子的人。一個個魚貫而入直接進了堂屋坐下了。
那些人一改以前招搖的做派,熟門熟戶的進了屋,在張奶奶驚訝的眼光中不聲不響的各自拖了板凳就坐下了。有幾個穿中山裝上衣口袋彆著支鋼筆看上去有點派頭的中年人還翹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的打量著房子。
媽媽聽到動靜抱著三斤從裡屋出來,被張奶奶急忙推進去又把門關上。誌軍認識隊長和婦女主任,這次他們似乎學乖了,婦女主任沒有像以前一樣咋咋呼呼的跳出來嚷嚷,村長也沒有開口。他們似乎都有意無意的不時看一眼那個上衣兩個口袋都彆著鋼筆的人,那人不說話他們也不吭聲。
誌軍看著這麼一群人,知道來者不善,但是心裡沒有媽媽以前躲孩子時候害怕。畢竟媽媽和三斤都安然無恙,三斤還長到了八斤多,媽媽也恢複了神智。現在他們就是目標明確的來要罰款。誌軍不知道他的人生軌跡即將因此而改變。
張奶奶看那陣仗很驚慌,趕緊叫誌軍飛奔去地裡把乾活的張爺爺和張叔叔喊了回來。當張爺爺在屋外咣當扔下鋤頭高卷著褲腿光著腳一進屋,隨著光線一暗,幾個人的神色不自覺的從漫不經心瞬間調整到正兒八經的嚴肅。張爺爺一邊撩起敞開的衣角擦汗邊環顧四周想坐下來。誌軍趕快跑廚房把燒火坐的板凳拿來放到張爺爺身後,又去給他擠了個冷水毛巾擦臉。張叔叔沒有坐,站在堂屋和廚房連接的門口。
村長先介紹了一下大致的領導,最大的是鄉計生主任。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用慣用的領導口氣慢條斯理的發話了,“這個,嗯,這個你們家超生的娃也這麼大了,該交罰款了哈!”然後又是一大通政策宣講,不給罰款是什麼後果等等。張爺爺不想和他們理論算不算超生的問題,因為那些關於二婚帶娃再生的政策莊稼人又不懂,都是他們在宣傳,說超生就是超生,你隻認著交罰款就是了。那些連帶著掀房揭瓦趕豬牽牛的威脅聽得張爺爺頭皮發麻,因為他知道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他們也能乾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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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們說的數字張爺爺默不作聲,張奶奶躲在廚房擦眼淚。這土地才下放幾年剛吃了幾年飽飯家裡哪裡拿的出來那筆錢啊?
他們的意思分批交也行,多少都要給點,不能讓他們白跑一趟。交待清楚了目的,他們就靜靜的坐著,不說話也不走。有的低頭摳指甲,有的仰頭看屋頂,有的閉目養神,靠近門口的人望著門外明晃晃的太陽晃著二郎腿。。。
時間已近中午了,看樣子他們不達目的不罷休。莊稼人非常非常的實誠,晌午到了就該做飯了。就算過路的討口水都會給端熱水,叫花子討飯也會給口吃的,何況是這一群村裡和鄉裡來的大人物啊!他們不走,總不能攆人家,開不了口,也不能隻做自家的飯。張爺爺如坐針氈的時候張奶奶在廚房門口急得打手勢喊他過去。然後三個人在廚房忙碌,那天的風勢往屋裡吹,柴火的煙霧出不去,彌漫到堂屋,廚房和堂屋之間沒有門,那些人被嗆得眼淚花花咳嗽連連。跑到門外去深呼吸,可是外麵太陽正當午,曬得頭皮發燙,待不了一會兒又進屋裡坐著。但是明顯他們肚皮已經在唱“空城計”了,知道主人家在做飯,一本正經的神色鬆弛下來,開始聊天說話。
誌軍也幫著洗菜,不時偷偷打量他們,他覺得在老家時候從小奶奶就教育自己不能隨便在彆人家吃飯,那這些大人是怎麼好意思的呢?
那頓飯張家竭儘所有,因為明白他們得罪不得,一時半會拿不出的罰款還得他們通融通融。等他們吃飽喝足了,張奶奶心疼得拿出家裡僅有的一點錢雙手顫抖著遞上去,一個人給寫了張條子,收到多少還欠多少,張奶奶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人一個個打著飽嗝走了,一家人坐在杯盤狼藉的桌邊垂頭喪氣相對無言,盛了飯就著殘湯剩水吃了頓苦澀的午飯。
這次就這樣過去了,下次來要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日子還得過下去。那時候超生家庭麵臨最大的困境就是湊罰款。但是看著曆儘艱辛躲出來的二胎孩子,覺得一切苦都值得,他們一句口頭禪是“攢錢不如養孩子,有人就有一切”。老了動不了了孩子能端茶倒水,錢能自己給你長腿兒拿吃的不?至於苦嘛,莊稼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他們的人生信條就是咬著牙忍忍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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