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月季的故事講完吧。
媽媽去世後月季對張奶奶非常依戀。因為自從跟著媽媽和哥哥到張家後,媽媽教她是管張叔叔叫爸爸的,所以她從小就以為自己是張家的孩子。年幼的她對老家早已經沒有什麼記憶了。隻是聽媽媽說,聽哥哥說,老家還有個小哥哥和奶奶。她不明白哥哥可以回老家而她卻不能去。
可是村裡的小女生們在一起上學放學的時候總是為跳繩的先後啊,為誰跟誰好跟誰又不好啦等等她們認為很嚴重天大的問題的時候會吵嘴,如果涉及到月季,就有小女生罵她沒爸爸媽媽罵她孤兒。月季氣得漲紅了臉生氣回懟,“我有爸爸有哥哥有爺爺奶奶!”那些小孩可能聽自己父母說的,就刮著鼻子羞她,“你爸爸不是你親爸爸,你跟你媽是買來的。你親爸爸在坐牢。”
月季懵了,哭著回去問張奶奶,奶奶就哄她“彆聽壞孩子們瞎說!我們月季有爺爺奶奶有爸爸喜歡,她們是得了紅眼病看不得呐!”張奶奶就用紅薯葉或玉米須給她編辮子紮在小辮上,再掐朵小花彆在頭上。張爺爺在編竹席的時候會用碎竹篾繞個“小羊”給她當玩具。張叔叔趕集的時候偶爾還會給她帶個糖葫蘆回來。每當這時,月季就暫時不去想媽媽,不去想那些小女娃們的話。有時候也去找曉曉,看著她洗衣做飯忙得像個陀螺還要挨打挨罵就覺得她比自己還可憐。曉曉挨打了還不許哭,月季有次小腦瓜突發奇想,就教曉曉,“你媽媽不許你哭那你就笑,像我媽媽以前那樣又哭又笑,你媽媽就會以為你瘋了,就不會打你了。”
張家在經曆小三斤不幸溺水和媽媽病逝後,對月季非常疼愛。緣分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自從第一次見到月季就喜歡她覺得她是張家的孩子,最終她也真的是張家唯一的孩子,給他們苦澀的歲月帶來一絲慰藉。月季脆弱的心被爺爺奶奶小心的嗬護著,一次次打消她不是張家孩子的疑慮。小時候她還是相信的。
但是那些童言無忌那些疑問隨著年齡增長並沒有消失,而是沉澱在心底不知哪一天會破土而出。
奶奶囑咐她少和村裡那些嘴碎的女孩們玩。可是曉曉因為她爸爸出門之後就對家裡不管不問在初三時候還沒有畢業就輟學打工去了,所以月季就沒有同伴了。村裡的大人們怕月季遺傳精神病教唆自家女兒疏遠月季。他們對誌軍的那些偏見同樣對待月季。
月季的童年在哥哥回老家和媽媽去世後是孤獨的,她常常對著媽媽長眠的方向悄悄流淚。她一個人住在那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裡,那屋哥哥住過,媽媽住過,月季一點不害怕,她感覺媽媽在自己看不見的空間裡注視著自己,總是在她睡著後穿過牆壁悄悄來看她,親吻她。她求媽媽留下來,但是媽媽又穿過牆壁消失了,她哭著追,一下子撞到牆壁,驚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
幾年後張爺爺病逝了,張奶奶又生病了,家裡欠了外債,祖孫三代三個人過得愈發的艱難。
小姑家早已在時代的浪潮下褪去了“萬元戶”的光環,農村種地成本越來越高,那一年養豬遇上瘟病血本無歸,加上公婆生病,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眼看打工人家回村翻建房子日子越過越好,小姑父終於坐不住了也背上行囊擠上南下的火車。卻在找工作的時候被查暫住證被抓,在外折騰幾個月後終在工地站住腳,辛辛苦苦搬磚卻又拿不到工錢,連回家過年的路費都沒有。小姑獨自在家撫養孩子服侍公婆,自顧不暇,苦苦支撐。對娘家的艱難她隻能偷偷給送點吃的,經濟上愛莫能助。
月季長大了,她終於通過彆人的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媽媽是為什麼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她從小埋在心底的疑問也終於找到了答案,卻是那麼的不堪,那麼的讓人痛苦!
她恨那個未曾見過的親生父親,沒有他就不會有自己屈辱的出身;恨張叔叔為什麼要把媽媽買回來,讓她和哥哥骨肉分離;恨他讓媽媽給他生孩子而生病瘋掉;恨他讓自己那麼小就沒了媽媽。。。
月季越來越沉默寡言,越來越叛逆和暴躁。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是吼。張叔叔不懂小時候那麼乖巧的女兒為何性情大變,隻能以“人長脾氣長”來安慰自己,和月季說話都小心翼翼看她臉色。張叔叔隻能越發的早出晚歸的種地,勤扒苦做隻求莊稼豐收多賣點糧食供月季讀書。
沒有媽媽的女孩心事無人訴說,月光和陽光都照不進緊閉的心窗。張奶奶和張叔叔又怎麼懂女孩兒家敏感的心事呢?
小學畢業的那年暑假,月季和同學去街上賣冰糕,想掙點初一的學費。一大早就去批發來,沉重的泡沫箱掛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在集市上大聲吆喝著“冰糕,五分錢一支的冰糕。。。”張叔叔心疼她又熱又累,不許她去,月季早飯都不吃,板著小臉一言不發就大步走了。倔強而任性,頗有媽媽當年未瘋時候的氣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初中在哥哥以前就讀的那所學校,雖然離家不太遠,但是開學她不聲不響的收拾好東西,背上個鋪蓋卷就住校去了。幸好那時候學校不收住宿費,但是一學期的學費已經漲到一百多了。張叔叔留下口糧和喂豬的粗糧,其餘的都賣了才湊夠了。看著月季獨自去學校的背影欣慰而卑微的笑了。
月季在學校像變了個人,像個敏感而脆弱的小貓,她從不和同學說自己的家庭情況。衣服破了,她會巧妙地從裡麵打補丁,手巧得縫的細密的針線大致看不出來是補了個疤。學校有老師家屬煮的一毛一勺的菜湯和五毛一份的炒菜,她說不喜歡喝湯,渴了跑校外的水井灌涼水。她小心地維護著那點可憐得低到塵埃裡的自尊心。
一天晚上,發現自己流血了,月季恐懼而驚慌,又羞於和同學說。第二天早上躲在被窩裡不敢去上課,直到女老師找到寢室,趕快去買了衛生帶和衛生紙來手把手的教她。可是,因為沒錢買衛生紙必須省著用,一個不小心褲子就臟了,換了條乾淨褲子後又不小心弄臟了。月季沒有多餘的換洗衣服了,她一個人躲在寢室嚎啕大哭。然後,默默收拾東西,毅然決然的回家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任張叔叔張奶奶在門外怎麼追問也不說話,高低就是不去讀書了。
不讀就不讀了吧!張奶奶歎氣。那個年代,一個大字不識的當媽的對女兒都羞於啟齒月事方麵的教導,何況是年邁的張奶奶呢。她都沒想到那些事情。月季一邊成長一邊摸索著學習女孩應該懂得的一些常識。
月季輟學後跟著張奶奶學做女工,做家務,隻等過兩年年齡大點也出去打工。她渴望走出去。每當過年看著打工回來的女孩們穿得漂漂亮亮的拎著大包小包回來她就向往著廣東。
一天,突然一個中年男人一路打聽著尋到家門口。
月季聞聲出去,那人一見到月季就激動得嘴唇哆嗦。急忙上前兩步伸出手熱切的眼巴巴的盯著月季上下打量。月季討厭彆人那樣打量自己,覺得他猥瑣得不像個好人,頭一扭,進屋去衝廚房喊“爸,奶奶,有人找,”然後回房關上門。那人呆呆地站著手還尷尬地伸著,似乎想要抓住點什麼東西。
張叔叔和張奶奶出來一看也不認識,疑惑地問“你是哪個你找誰?”那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終於鼓足勇氣看著張叔叔的眼睛滿臉期待的說“大兄弟,我找娃,她媽改嫁帶到你家的,我親生的娃”。張叔叔還沒反應過來,他一把抓住張叔叔的手,微躬著腰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歪頭往屋裡張望,尋找著月季的身影。“她媽媽是瘋子,她是我親生女兒。。。她叫月季吧?我從王家找過來的,就是這裡!我。。。我。。。我坐牢出來後就打工掙錢去了所以現在才來找。”一口氣說完長長吐了口氣。
張叔叔終於從他語無倫次的話中明白了。十幾年前他就聽說過,也知道那人坐牢去了。那麼多年過去了,他怎麼知道月季的呢?想來當年的事十裡八鄉都知道,他聽說了也有可能。隻是沒想到現在想起找閨女來了。張叔叔打心眼裡瞧不起那種傷害女人的男人,鄙視的看著他,冷冷地說,“你找錯地方了,這是我親閨女!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那人愣住了,可能沒想到會吃“閉門羹。”“我沒找錯,我問了很多人!我是她親爹呀!你把她叫出來我好好看看。你今天不讓我見我就不走了”。他從口袋裡掏出身份證給張叔叔看。張叔叔接過來認真看了看,還真是那個鄉那個村的,名字也聽彆人說過也對的上。心裡頓時有些慌了。
那人一腳勾過門口的板凳索性一屁股坐下了,一副無賴的樣子。老實巴交的張叔叔沒轍了,想想如果真是月季的親爹不見也有點說不過去。進屋想和月季說清楚,但是他很擔心怕月季跟親爹走了,看他穿著人五人六的樣子,他說打工掙錢,條件可能比自家好。他在月季的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喊月季出來一下。
“彆敲了,我都聽見了。喊他走!我不認識他!”
月季隔著門大喊。
那人聽見月季的聲音連忙跑進屋,隔著門巴巴的喊,“閨女呀,我真是你親爹呀!跟我回家好不好?家裡有爺爺奶奶,回去還讀書好不好?你媽死了,這畢竟不是你的家呀!閨女,先開門聽我說。。。”
月季砰的打開門,那人頭抵在門上猝不及防差點栽一跟頭。月季狠狠推了他一把,一步跨出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門口,圓瞪著眼睛眼裡冒火,大叫“出去!出去!滾出我家!”那人沒料到月季這個態度,愣了。“閨女,我真是親爹呀!跟我回去好不好。。。”
“滾呀!滾出去!爸,趕走他!”月季衝那人和張叔叔歇斯底裡大叫,“我恨你們!都給我滾呀!”
迅速跑進自己房間砰地關上門插上插銷。
月季靠在門上淚如雨下,太過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心口絞痛。突然鑽出個陌生人說是親生父親,月季接受不了。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她不願去想去麵對那個真實的問題,她的父親是個傷害了媽媽的壞人!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的殘忍啊!她恨他!尤其是親眼看到媽媽所受的苦,親眼看到媽媽去世,親眼看到哥哥也走了。。。她恨那個給了她生命的人!如果出生能選擇,那麼屈辱的出身不要也罷!可是,可是她血管裡畢竟流著他的血,血濃於水。她無法改變事實!也曾幻想過他的樣子,慈祥?嚴厲?憨厚?奸詐?當這個說不上什麼感覺的所謂親爹真正活生生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她卻不願麵對,強烈的排斥。他的出現隻能勾起失去媽媽後的無限苦澀,所有痛苦齊湧心頭,讓青春叛逆期的女孩瞬間爆發,她都恨不得拿板凳砸過去。她隻能逃避回自己的小房間,把自己陷入封閉的空間似乎才有一點安全感。
從屋頂瓦片的縫隙透進來的光線有細微的灰塵在浮動,她多想像孫悟空一樣變成蜜蜂飛出去啊,飛得遠遠的,自由自在,遠離那些煩惱。她仰起頭迎著那束光合上眼瞼,黑暗中仿佛看見媽媽擔憂的眼睛。媽媽,該怎麼辦?她又多想問問哥哥該怎麼辦,可是哥哥好久沒來看她了。
世界像是靜止一般,張叔叔和那個人呆立著,然後倆人都垂頭喪氣的來到院外,並排坐下沉默不語。半晌,那個人喃喃自語懺悔著,說他進去後他老婆就帶著兒子改嫁了,他在裡麵就聽說劉芳生了個女兒被老公不承認離婚了。他知道那是他的親骨肉,一心想出來後找回女兒彌補贖罪。所以他先去掙錢了,會感謝張叔叔的養育之恩給他一筆補償金。張叔叔淒然笑笑,眼裡有淚光。
那人悻悻地走了,不甘心地一步一回頭。張叔叔看他樣子感覺他不會就此罷休,憂心忡忡。
晚飯月季沒出來吃,張奶奶喊也不出來。張叔叔把飯菜煨在鍋裡。一宿沒合眼,早上起來兩個黑眼圈把月季逗笑了,張叔叔暗暗舒了口氣。月季也是吊著兩個眼袋,眼睛都還腫著。
沒幾天,那人果然又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乾部模樣的人。這下,月季沒法逃避了。張叔叔長歎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的。可是張奶奶很篤定月季不會跟他走。
喜歡棹渡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棹渡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