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尋看著父親淚流滿麵,神情更加痛苦“爹……不怪你,怪我,我都已經見過他,卻沒有認出他……我……這罪責是我欠他的。”
李蓮花若有所思,接著說“揚州城的人都知道,覺清是佛祖轉世,精通佛經,悲天憫人。但其實不然,他不是什麼佛子,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他是怎麼做到未及弱冠,就精通佛經,與人辯經從無敗績的呢?”
何必尋長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顫聲道“他當然不是什麼佛子,也不是什麼神童。他的精通佛經,百戰百勝,都是雲安寺的老和尚們逼出來的。眾人眼裡他是光風霽月的佛子,卻無人知道僧衣之下,傷痕疊著傷痕。從會開口說話,就被逼著背佛經,直到能背出一整卷經書,才被允許在人前說話,即使如此也是沒有一日安眠,白天要維持佛子的悲天憫人,晚上卻要被逼著跪在冰冷的地上背書,背不完不能睡,錯一處就要被責打。”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夜,他看著那人殺了柳家小姐後,走到他麵前,拿出與母親留給他的玉佩成對的玉佩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同胞兄弟。
何必尋篤信佛法,又知道父親一直想找回弟弟,每到一處,都會拜遍周邊佛寺。覺清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隻覺得他親切,兩人一見如故,時常一起探討佛法。覺清其實並不喜歡那些佛經,甚至因為老和尚的逼迫,每每誦讀,都覺得惡心。可不知為何,與何必尋一起探討佛經的時候,卻並不排斥。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那一日,何必尋拿來一個布包交給覺清,讓他為自己的弟弟點一盞長明燈。覺清自然應下,可當他回去,在佛前打開那布包時,滿堂的長明燈都暗淡了。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禪房,從自己在床頭牆上做出的暗格裡掏出了自己的那塊玉佩。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湊成了一個囍字。
那是許玟君的陪嫁,是她在生下孩子後,拚死塞在他的繈褓裡的唯一憑證。何家的確是有雙胎的血脈,這些年商隊也替何家帶走了不少孩子,一路上找個鄉下無子的人家一送,他們還給些錢,讓那些人家不要讓孩子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可偏偏覺清這次,找的那戶人家已經懷上了,但為了商隊給的那幾個錢,還是收下了孩子,等商隊一走就將孩子扔進了河裡,隻裝模作樣裝了個木盆。從金陵到萬安寺,覺清在水上漂了一天一夜,肚子裡最後一點東西是商隊人走之前給他喂的米糊。可他也真是命不該絕,就這樣也硬生生熬到了雲安寺。可真要覺清說,或許那時就死在水裡,也比現在這樣活著好。
在白天他有多受尊敬,晚上就有多卑微。開始是住持,後來是座元、首座,最後隻要是參與了住持他們私吞香油錢,又能說會道,討得他們開心的師兄弟都可以對覺清非打即罵。從背書不順,到白天自己受了他一禮,打罵的理由層出不窮。
在這樣的煉獄裡呆的久了,覺清也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人了,如果他是人,為何要說他是佛子,如果他是佛子,又為何要承受那麼多的黑暗。
可就在這一天,他引以為知己的人,拿著與他配對的玉佩,讓他為他的弟弟點一盞長明燈。覺清倒在自己的床上無聲大笑,笑得涕淚橫流。
他有家人了?他有哥哥,有爹爹了?他們還記著自己,自己是不是有救了,是不是能逃出這煉獄了?
可一盆冷水馬上澆了下來,何必尋是來點長明燈的,他們是不是早就以為自己死了?覺清躊躇不定,又看見布包裡的紙條,上麵寫的是一個名字何必回。
再過幾天就是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薩聖誕,覺清隻參與撿到他那天的那場佛誕日的法事,也算是鞏固他佛祖轉世的人設,所以這些天除他之外全寺都很忙,沒人有空來找覺清的麻煩,他一個人在長明燈前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何必尋就來取回玉佩,可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何所遠知道他把玉佩隨便給了一個人後,大發雷霆。那不僅是許玟君的遺物,更是關於何必回唯一的念想,一大早就帶著何必尋來取回玉佩。
兩人在外麵等待的時候再次起了爭執,何所遠勒令何必尋不許再為何必回點長明燈。他這些年從未放棄尋找兒子,即使找到商隊時,當年負責送走孩子的人已經死了,再無人知道孩子的下落,他也沒有放棄。他知道何必尋也是為了何必回好,可長明燈畢竟是為了死者點的,他不願去想那個孩子死掉的可能性。
何必尋也知道他的意思,垂頭不語,他對何家祖訓隻是略有耳聞,甚至他這些年也不是沒聽說過有些地方會把雙胞胎其中一個孩子弄死。他以為是他爹在雙生子之中選了一個送走,衝突之下,忍不住將心中的話說出來了“爹,你當年也太狠心……”子不言父過,他說了半截,就說不下去了。
何所遠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歎了口氣說“怪爹,也怪他生錯了時候。”如果不是雙胎,是一前一後的兩個孩子,那該多好啊。
拐角處,覺清手中的紙條被揉成一團,眼裡最後一點光也消散了。原來自己……是生錯時辰的那個啊……
覺清將玉佩還給了何必尋,那天之後,直到雲安寺大火,何必尋再也沒有見過覺清。直到那一夜在破廟,他聽著覺清的話,聽到自己幾次留宿在禪寺的時候,覺清就在不遠處的禪房裡,被人打得爬不起身,漸漸地,他覺得也許真的是他殺了柳家小姐。若不是他認不出站在他麵前的弟弟,怎麼會讓他變成今天這副模樣,又害了一條性命呢?
阮青竹見沒有人說話,忍不住問何必尋“你們不是雙胞胎兄弟嗎?竟沒有人覺得你們長得像?”
李蓮花解釋說“並非所有雙生子都長得一模一樣,而且這麼多年見過覺清的人應該不少,卻沒有人說過何兄或者何叔與他相似,那應該是很不一樣吧。”
何所遠輕微地點了點頭“他確實長得更像玟君,隻是時隔多年,他相似又並不女氣,我隻見過他一麵,並未認出。其實隻要我……我願意多去幾次,多聽他念念佛經,我,我一定能認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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