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竹回來的時候,李蓮花正靠在床上看書,燭台被他拿到床邊,火光籠罩著他。老話說得好,燈下看美人,燭火跳動,映得李蓮花的臉有些陌生。李蓮花早聽見他進來,卻不見他動作,就抬頭看向他,他這一抬頭,那絲陌生感就消失了,阮青竹回過神來,坐到他身邊,發現他居然在看醫書。
李蓮花就和他講了自己的想法,阮青竹一琢磨,好像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他原本是個早產兒,雖然不至於是個藥罐子,但也是每逢換季就要大病一場,可修習揚州慢後,連小風寒都沒有過。
“也不錯啊,李大夫。那要不要我找個大夫教教你?”
聽見他喊李大夫,李蓮花忍不住摸了摸鼻梁,輕咳一聲說“不必了吧,畢竟我也不是正經用藥,我看看書,到時能讓人相信就夠了。”
阮青竹也是第一次見人把糊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不由嘖嘖兩聲“唉,你這是純純的話療啊。那我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堅決不能落到你手裡。”
李蓮花撇嘴白了他一眼,阮青竹笑嘻嘻地脫了鞋上床,擺好架勢準備運功,到他離開後,空氣裡還殘留著他身上的皂角香和不太明顯的脂粉香。李蓮花撚了撚手指,輕笑一聲,翻身睡去。罷了,小孩子要給人一個驚喜,自己又何必深究。
第二天李蓮花起床的時候,阮管家就來回話“李公子,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讓您不必等他用午飯了,”說著,側身讓出身後一個仆人手上端著的東西,“這是少爺請人為您裁的衣服,下午還請賞光往暢音園聽戲。”
他隻說是請他聽戲,但李蓮花就是莫名領悟到,這戲是阮青竹親自唱的。自認識以來,他都是聽他唱零星幾句,突然要聽他唱大戲,這一上午李蓮花都坐臥難安,隻覺得格外漫長,昨晚看著還挺有意思的醫書此時也不香了。
等終於熬到了午飯過後,李蓮花回房換上了新衣服,走到鏡前。鏡中人相貌平平,麵色蒼白,身上群青色花鳥紋長衫,掩去瘦削的身形,手上拿著一支素銀發簪,也是阮青竹一起送來的,簪子的確不貴重,但那上頭是一朵蓮花下躲著一顆胖滾滾的蓮蓬,他看的喜歡,就買來送給了李蓮花,也算是全了蓮花蓮蓬兄弟的緣分。
李蓮花也想到了,淺笑著用那根簪子將頭發綰了,又看了眼鏡中身影,才離開阮府,前往暢音園。
他到的時候,暢音園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完全想不到這園子前些日子還牽扯到一樁命案。他也不著急,找了個人少顯眼的地方站著,等著檢票人來領他。剛站穩,就聽見身邊兩人打招呼。
“誒趙大牛,你不說死了人的戲,你就是跳河裡也不看麼?”
“我……我就是路過。你還說我,你不是說你不是閒人,還要擺攤,不會來看的嗎?”
“我……我這不是看這裡人多,上這擺攤來了嗎……”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一絲尷尬和心虛,一個開始往遠處走,一個真的掏出一個一個布包開始就地擺攤,都試圖讓自己顯得很忙。然而下一秒,檢票人打開了門,門口眾人就呼啦一下都擁了上去,李蓮花遠遠還看見那趙大牛和另一個人被擠到了一處,兩人又鬥上了嘴。
“哼,還擺攤,我看你就是個攤!”
“擺個你!阮老板難得唱一次,傻子才不來看呢。”
“好啊你,跟我說的時候,心裡笑我是傻子呢是吧,哼,沒事,我也笑你來著,咱倆扯平了。”
李蓮花看得好笑,那邊檢票人已經看見了他,衝他招了招手,又擺了擺手,他猜著應該是讓他先不要過去的意思,就站在原地沒有動。過了一會,人漸漸少了,那檢票人拉了個小孩頂班,朝他走來。
“李公子,哦不是,李大夫,你來了,班主說了,讓你從小門進,您彆介意,咱們直接到後台,那聽得清楚。”
李蓮花自然知道讓自己從小門進沒彆的意思,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隨後問他“你剛叫我什麼?”
“李大夫啊,班主說您之前被人訛了,心灰意冷,不想再行醫,可經過他的勸慰,已經恢複了,就決定重操舊業,以後咱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還要拜托李大夫啊。”
李蓮花麵上笑得禮貌,心裡無語,他醫書還沒看完一本呢,阮青竹這已經連客戶都給自己找好了?昨晚還說不敢落在自己手裡呢……
兩人一路進去果然暢通無阻,直接到了後台,阮青竹已經上妝完畢,正在閉目養神,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轉頭抬眼看他,正看見李蓮花眼中閃過的不容錯認的驚豔,立馬笑的得意洋洋。怎麼樣,被小爺的扮相迷住了吧!
李蓮花的確是驚豔,阮青竹畫上了戲妝,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時掩去了男子的英武,活脫脫一個美嬌娘坐在眼前,更彆提他一身大紅喜服紋飾精美,滿頭珠翠,更映得他宛如神妃仙子,因轉頭抬眼看他,笑意盈盈,平添了幾分嬌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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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唱的哪一出?”
他聽見自己聲音裡的沙啞,害怕被人發現,不由放低了聲音。
阮青竹站起來抬起手臂在他麵前轉了個圈展示自己的戲服“好看吧,今天唱的是鬼小姐和書生新婚的那一出,不過後半段要換新做的鬼小姐的戲服。”說著,他將另一件白色衣裙挑出來讓李蓮花看。
剛來揚州時,李蓮花就看過一出誤良辰,那時台上的就是白衣的鬼小姐,但這件新的戲服和之前那件大不相同,肩膀處加了絹布,下擺用了更多的輕紗,這樣一件戲服,恐怕也要花費不少。
他在看戲服的時候,阮青竹也在看他,群青色很襯李蓮花,隻是這人體虛,唇色被襯得更加慘白,阮青竹想著,就把李蓮花拉到梳妝台前坐好,挑了盒口脂給他。李蓮花拿著口脂盒瞳孔地震,全身都在抗拒。阮青竹才不管他,用指頭挑了些,捏著李蓮花的下巴給他塗上了,後台人來人往,看著兩人發笑,李蓮花如坐針氈,不知過了多久才被放開,急忙望向鏡中。
鏡中人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那樣奇怪,反而因為嘴唇有了血色,整個人都顯得精神許多。阮青竹點了點頭,又伸手點了點李蓮花的簪子上那顆胖蓮蓬“怎麼樣,好看吧。”
沒等李蓮花回答,那邊就有人叫上場了,阮青竹應了一聲,最後整理了一番,站到了門邊,李蓮花再看去時,哪裡還有阮青竹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位儀靜體閒的大家小姐。
戲班其他人領著李蓮花往外走,去的是樂手旁邊,離舞台最近,又能看清全場的位置,台下有眼尖的人看見了他,都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眼神。
等了不一會,樂手開始奏樂,大戲拉開帷幕,人物次第上台,最後是一身嫁衣的阮青竹,台下看比近前看的時候,更有氛圍感,他聲音又清又亮,昆侖玉碎鳳凰叫,剛一出場就是掌聲雷動。
鬼小姐訴罷心事,輕移蓮步回到新房蓋上蓋頭等待新郎,另一頭妖怪將書生投入井中,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新郎,來到鬼小姐麵前,為鬼小姐解開了蓋頭。她一抬頭,雙眼含情,顧盼生輝,不知看酥了多少人的骨頭。
而唱到鬼小姐再次投井後,阮青竹下去換了新的戲服上來,底下人本來有些竊竊私語,卻都在看見他的魂步後,都忘記了言語。李蓮花一眼就看出這台步中間有婆娑步的影子,本就身形縹緲,配上那輕紗,行走間宛如薄霧彌漫,似鬼似仙,觀者都飄飄然若置身幻境。
但更讓他怔然的是,他想起自己曾經指點阮青竹的輕功失了迷蹤的本意,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人會用婆娑步這樣的頂級輕功來演戲……就像他以前也絕不會用揚州慢當一個假大夫一樣。思及此,李蓮花思緒豁然開朗,竟然不顧置身嘈雜環境,頓悟了起來,全然不知台下有人見他聽個戲都能頓悟,都快把胡子揪斷了。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台上人唱罷“冤魂昭雪天地證,今朝斷案震八方。”李蓮花緩緩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浮起一絲恬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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