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車駕儀仗稱為鹵薄,意思是軍士持甲盾在前引導車駕依次通行,大駕則指皇帝本人,因此皇帝車駕出行合起來稱做“大駕鹵薄”。皇家出行需要帷幕擋街黃土淨地,放過去還要鮮花著錦大駕鹵薄,現在肯定是沒那條件隻能一切從簡。
上午自宮門出發,皇帝車駕後緊隨三公車駕,後續九卿帶領百官依勳位高低排列行進,一千名軍士分左右兩邊,射聲校尉荀棐帶領四百虎賁軍,穿布衣手持木質戟柄行進在隊伍左側;
衛士令率領六百典軍校尉營軍士行進在右側,與虎賁軍手持木棍不同,典軍營軍士都是頂盔摜甲刀盾具在。
皇帝執意要劉琰隨行,中常侍勸阻隻換來一句無妨,劉琰是擔憂的要命,按官製皇帝出行時散騎作為儀仗騎兵護衛左右,百官都知道有一個散騎,可不知道散騎是女官,孔融都諫言處死女官了,其他官員會不會也這麼做?
當天劉琰出宮前和皇帝前後腳登上禦駕,這個行為太出乎意料,禦駕除了皇帝誰都不能上,宦官乾著急不敢上去拽人,劉琰在裡麵和愕然的皇帝大眼瞪小眼裡死活不出去。
時間不等人,耽誤下去誰都擔不起責任,車駕緩緩移動皇帝反而不急了“與君王同乘是死罪。”
“現在出去也是死罪。”劉琰也不著急了,上來之前就仔細琢磨過,等一切結束回到皇宮委屈巴巴哭一番準能糊弄過去。
皇帝嘴角微抬看穿一般“漢官儀你算白抄,這許久班值也算白做。”
劉琰一愣,俄而一拍腦門兒頹然癱軟,起居郎官隨侍皇帝記錄一言一行,剛才上車時沒有郎官在場因為是劉琰當值,給事謁者也負責記錄起居,五經博士就等在皇宮裡準備換班,等凱旋儀式結束回到皇宮正好碰上。
到時候看見劉琰從禦駕上下來,刀筆無情準記錄得明明白白散騎給事謁者劉琰,與君王同乘忤逆僭越。不用等第二天,當場就會彈劾大逆不道意圖刺王殺駕,不用多久,也許就在當天晚上禦史台正式行文廷尉批捕,宗正寺除名,判個斬立決棄市三天。
真是百密一疏,劉琰滿臉哭喪直接躺皇帝腿上”死就死吧,好歹占一回便宜,皇帝便宜這輩子值了。“
皇帝一時手足無措,這個親戚倒想得開,便宜還占得挺大。
劉琰盯著皇帝雙眼試探詢問“宮眷是不是就沒罪了?”
“想得美。”皇帝被氣笑了,搖頭歎氣也是佩服這位心態“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現在下去?那不全看見了?!”
“誰像你如此膽大無禮?近處隻有董卿,那丁斐看見又怎樣?無人作證空口無憑,彆忘了現下是你當值記錄起居。”
司空曹操和司徒趙溫都不在,三公車駕就是擺樣子裡麵是空車,百官都跟在後麵低頭步行。整個鹵薄隊伍隻有衛將軍董承,典軍校尉丁斐兩人騎馬護衛在皇帝車駕前,現在出去董承才不會說三道四,就算丁斐有意找茬兒也沒用。
外麵小兵倒是不少,可小兵的話不作數,這個時代講究尊卑有序,即便打贏了官司平民小兵也有罪,參與就有罪毫無道理可言。所以位低見位高才會躬身低頭目不斜視,不該看的不看該看的偷著看,反正問什麼都是沒看見。
起居注就在劉琰懷裡,腰間刀筆寫上沒這回事,皇帝也說沒這回事就是你看錯了,就算空口白牙一定要糾纏,也是過嘴癮毫無實際意義。
劉琰一下坐起來整理好發髻,掀起車簾一步跳下,抬手遮擋刺眼陽光,待稍微適應環視左右找到屬於自己那匹空馬,首次在公開場合露麵,百官距離太遠看不清劉琰樣貌。禦駕裡突然跳出人來,皇帝透過車窗擺手,董承和丁斐略感詫異,既然皇帝默許兩人都沒有詢問。
按常理,衛將軍負責南北宮宿衛,整個千人衛隊都該受衛將軍掌控。目前形勢變了,整個許縣和宮殿宿衛實際負責人是典軍校尉丁斐。
原先虎賁軍都是跟隨皇帝從關中過來的,到許縣後反而免除宿衛職責,除了董承身邊還留下幾個,其他都跟著射聲校尉駐紮在城內居民區旁邊,乾起了消防治安的事。消防治安自然不必用武器,甲胄被收繳,戟頭被拔去變成木棍。由於這次行事匆忙,典軍營任務繁重鹵薄隊伍人手不足才調虎賁來湊數。
虎賁與典軍各自隊伍涇渭分明,兩下比較顯示出虎賁軍落魄了,都是大三輔和北三州甄選出的英雄,現在卻隻能拿木棍充當壯丁。劉琰是虎賁出身,背後有虎賁軍白底紅十字負章,這還是當初那位虎賁仆射的負章,虎賁出身是心底驕傲,眼見同僚如此境遇心中不免悵然。
臨近城門百姓漸多,與往日冷清大相徑庭,隻見街道兩旁人山人海,整個許縣百姓被底層椽吏和仆役驅趕著集中到這裡,隨著鹵薄行進人群有節奏的高喊“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服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赫赫南仲,鹹狁於夷。”
開始還亂七八糟,椽吏不斷揮手打著節拍,有喊錯的百姓被仆役發現立刻召來一陣棍棒,很多人被打倒再沒能爬起來。喊了好一會兒聲音終於齊整,椽吏不再指揮,站到人群前麵對著車隊躬身行禮。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喊得什麼意思?”身旁董承詢問劉琰。
“小雅出車,這一段頌揚統帥南仲戰功赫赫。”劉琰小聲解釋,聽到聲音是女非男丁斐隻是略了一眼沒有理會。
“荀令君安排的不錯,聽說城外軍士中有不少弩手,沒有軍令千萬不要隨意走動。”董承看似評論其實意有所指。
忽然一聲孩子哭聲自右邊傳來,仆役手拿大棒試圖上前,引得人群一陣騷亂相互推搡,眼看就要衝撞護衛軍士。丁斐迎聲衝出,馬蹄踏過一陣骨頭碎裂聲傳來,孩子哭聲戛然而止,不等丁斐舉劍馬頭已被劉琰趕上來彆住。
一個瘦弱婦人奮力衝出人群,跑得急了趔趄倒地,滾到抱馬下抱起孩童,手掌擦拭冒出的血沫,狠狠閉上眼又立刻睜開,嘴唇顫抖眼淚止不住流下,抬頭瞪著丁斐眼看要哭喊,身後兩個仆役甩開大棒劈頭砸下,那婦人瞬間腦漿迸裂。
跟上來的椽吏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驚擾聖駕死罪,死罪。”
“收拾乾淨。”丁斐厲聲吼完瞪了劉琰一眼回到隊伍。
大棒是最有效的鎮壓手段,屍體是最駭人的警示標誌,人群馬上恢複秩序,讚歌繼續高唱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仆役拖走兩具屍體,撒上黃土隻片刻血跡全部被掩蓋,又是乾乾淨淨整整潔潔,汙穢隻在光鮮之下,隻見光鮮無人在意汙穢。在百姓讚美聲浪中,一個異常壯碩的漢子特彆顯眼,他跪在屍體前忍不住抽泣,迎上劉琰目光嚇得渾身顫抖拖著屍首縮進人群。
車隊行進到城門外緩緩停住,上萬大軍列成數個軍陣,甲胄鮮明隊列嚴整,大軍之前曹操騎在馬上,身邊一眾將領頂盔摜甲正在等待。
宦官挑起車簾,皇帝沒有直接下車而是扭頭尋找,劉琰緊走兩步攙扶皇帝下車,兩人慢慢的走向曹操,所有官員都遠遠跟在皇帝身後亦步亦趨。
皇帝走的很緩慢,身子微微發抖,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恐懼,走到曹操麵前躬身開口“為車騎將軍賀。”
“天佑大漢。”曹操坐在馬上回話,身後眾將也隻是施禮沒有跪拜。劉琰感覺手被皇帝狠狠一捏,心中了然鼓起勇氣為曹操牽馬,扯兩下馬卻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