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站一臥的二人似是心有靈犀一般，皆默契地維持著原姿勢，不言不動，神色眼神亦無半分波動，恍若兩尊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塑那般。
良久良久，直至碎金似的朝暉瞅著窗欞上鋪就的薄紗細密的眼腳前赴後繼地撲泄進清室，清澈的光線將二人之間喧囂蠻舞的微塵都熏上了一層淺金色的暖意。
直至室外遠處遠遠行來通知二人來客已至的弟子那輕重有據的腳步聲，踏碎了室內格外秋葉蕭蕭無處訴的冷戚。
二人才恍若隔世地有了動作！
今日自踏進清室起就一直保持著垂首溫婉淺笑不語神態的藍夫人林瀅素，第一次抬起了她的腦袋，神色無悲無喜地注視著站著的青蘅君藍聞璟。
哪怕她此時是坐著抬頭仰視站著的青蘅君，渾身縈繞的氣勢沒有絲毫暗弱，反倒與其不相上下分庭抗禮。
被林瀅素無波無瀾的視線此般注視了不過幾息，在旁人麵前永遠風輕雲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成竹於胸的青蘅君藍聞璟，就已然承受不住壓力地丟掉與生俱來的清貴從容，像個普通的凡夫俗子那樣明知大局已定卻仍抱著虛幻縹緲的僥幸優柔寡斷地開口試探道。
“盈卿（藍夫人林瀅素年少時外出夜獵闖蕩修界時曾化名為，淮陽散修林盈卿），倘若當初我沒有……”
“藍聞璟！”
似是知道青蘅君想要說些什麼的林瀅素斷然喝道，其餘下的話語還未出口就這樣崩碎於他胸腔，無儘鋒銳帶毒的碎片如漫天飛花齊齊刺進正中的心臟！
瞬間迸射而起的疼楚讓藍聞璟不由地撫著急劇抽搐的胸口悶悶而小心地淺哼一聲，適時垂下的眼睫毛將眼底濃稠的痛色悲意嚴密地遮掩乾淨，沒有讓其流出一絲半縷。
同樣垂落眸光至窗欞外宛若水洗過的碧藍天穹的林瀅素，恍若未覺地繼續語氣平靜沒有一絲起伏地述說著不容人半分僥幸的鐵律“這世間最大最愚昧可笑的謊言就是‘假如’、‘假設’二說！已然發生過的曆史容不下任何僥幸！”
“嗬！”
藍聞璟無聲地自嘲苦笑，明明早就與她分述乾淨了彼此之間的糾葛，可臨到頭來，再多的心裡建設、再多的理智認知，終究抵不過一句“舍不得”！
然！再死死糾纏不放手……
藍聞璟陡然念及在魏朝顏的學習空間內，被裡麵的人刻意給他的書中看到的那樣至暗無光的未來，早就千瘡百孔、汩汩淌血的心臟登時猛然彈跳至高空又驟然僵直著狠狠墜落下來，更勝一籌的痛意讓他忍不住想要捂胸弓腰蜷縮起來自我防禦減輕痛苦。
可他不想自己的異樣驚嚇到林瀅素，遂用儘生平以來最大的克製力控製住了自己的生理本能，腰肢挺如勁鬆翠竹，語氣一如往昔地不疾不徐、和煦溫澤。
“既如此，一切就遵照之前商定所言了，林道友！仙途漫漫，祝林道友仙運昌隆！”
“承藍道友吉言，林某感激不儘！在此，予亦同祝藍道友仙途有成、家族昌盛不衰！”
二人相對正襟禮儀周全地端肅躬身互行大禮，後同時起身四目相對，十分客氣周到矜持守禮對笑。
“今日叨擾藍道友多時，卻是林某不對。現已無事，林某這就告辭了！藍道友且留步，不必相送！林某自行離開即可！”
林瀅素眉眼平靜如無波古井地開口辭彆，再次一禮後就旋身乾脆利落地舉步向室外而行。
身後藍聞璟躬身回禮久久未起身，隻揚聲微潮“此去山高水長，林道友萬望珍重！”
“林盈卿此生不悔遇藍逸秀（藍聞璟年少時外出喬裝遊曆的化名，亦是他與藍夫人林瀅素最初相識時的名字）！”
聞言藍聞璟猛然直身驚喜萬分地凝望過去，卻已空渺無人影，隻有這堅定不悔的真摯話語還在眷戀盤旋，遲遲不肯消散於突來的暖風中！
隻是，林瀅素亦不悔與藍聞璟此生生死不複相見，是不是？
藍聞璟淚盈於睫，已然乾涸枯裂的心田上明晃晃地浮現著這樣剜心刨髓的清醒認知。
半晌方才收攝心神，釋然一笑“與其強留你於藍氏，折磨得你了無生至地枯萎。不若放你自由，綻放於滿是鮮花陽光的曠野，讓世人驚歎你絕世的風姿！”
“餘嘗聞‘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一言，餘不喜其悲其哀。餘更衣喜‘相忘於江湖’的釋然，你此一去天高海闊任翱翔！餘在姑蘇在雲深，與爾同沐朝暉同觀晚霞，同賞皎月共享璀星，聞爾佳跡同尋大道至此生歸寂，也算是攜手一生不是嗎？”
“盈卿，這是逸秀最後一次這般喚你了！此後，世再無誌同道合、神仙眷侶的散修夫妻藍逸秀與林盈卿，隻餘藍氏當代宗主藍聞璟、淮陽林氏家主林瀅素！”
一執即化，萬念皆順達！
青蘅君直起身優雅有方地理好衣冠儀容，方才衣冠楚楚、一派悠容地緩步外行，獨屬於姑蘇藍氏當代宗主、同輩第一個也是最早獲封號的世家弟子的氣勢重新在身上複蘇，一步一步堅定無畏地邁向自己的戰場！
那裡，大爭之世滔滔滾浪的風雲正等著他入局落子！
新世界，我藍聞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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