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半,程盛楠坐在珠江邊上,看著湍急的江水,眼淚無聲的流。
她在一家製衣廠工作,是一名技術還不錯的縫紉工。
雖然她才二十六歲,但她已經入行快十年了,因為技術好,工資一直是廠裡縫紉工裡最高的那一批。
按理說,她的日子該過得不錯。
奈何她有個弟弟,又有一對重男輕女的父母。
每到發工資的日子,家裡就會不斷打電話訴苦,讓她把錢打回去。
前些年,要錢的借口是和她最親的奶奶要看病,奶奶前年去世了,又說她爸爸摔斷了腿,以後都不能工作。
眼見著這兩年弟弟大了,家裡要給弟弟娶媳婦,每個月問她要的錢,也開始慢慢變多了。
剛開始入行,又沒有成年,隻能靠老鄉帶著,在一些小作坊裡當學徒,一個月到手,除了吃喝,基本不剩什麼。
那時候爸媽從不問她要錢,反而每個月打電話關心她,讓她一個人在外麵不要害怕,遇到事就找老鄉幫忙什麼的。
後來技術好起來,拿的薪水也多了,就開始跟她訴苦。
今年收成不好,明年又生了病,年年都有新的問題。
就算沒有問題,媽媽也會跟她講,錢打回去,她也不會花,隻會給她存起來。
直到前年,她談了個男朋友。
兩人約會,她跟著男朋友,平生第一次,去了電影院,看電影。
那天看的是顧蘭溪主演的《春日》。
講述一個被原生家庭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女孩,最終憑著堅韌的精神,突破種種枷鎖,尋找到新的自我的故事。
那電影看得她嚎啕大哭,男朋友嫌她丟人,一出電影院就和她大吵一架。
爭吵過程中,得知她竟然是個“扶弟魔”,一年到頭掙那麼多錢,竟然給家裡寄回去一大半,當場就和她分了手。
之後她就不再給家裡寄錢了。
爸媽輪流來廠子裡找她。
她從佛山,跑到東莞,又從東莞,跑到廣州,每次她們都有辦法找到她,每次找到她,就撒潑打滾的鬨,罵她白眼狼,罵她不孝。
不僅如此,還發動所有親戚朋友來勸說她,讓她不要不管家裡。
實在沒辦法,隻能拿錢把人打發走。
有一次她生病,要動手術,她打電話回去,問媽媽要她寄回去的錢,媽媽直接說沒有。
不僅沒有給錢,連來看她一眼都沒有。
後來她從表妹那裡知道,她媽媽,靠著她寄回去的錢,給她弟弟,在縣城裡買了套房。
從此徹底心死。
她又換了個廠子,換了手機號碼,不再聯係親朋好友,也不再和任何老鄉來往。
沒想到,他們又跑去警察局報失蹤。
前兩天警察找到她,跟她說了家裡人在找她的事,很快父母電話打來,跟她說,在老家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彩禮八萬八。
今晚下班已經十一點過,一開機,立刻接到她爸的電話,跟她說,如果不回去結婚,他立刻南下,來製衣廠門口自殺。
不管她換多少個廠子,家裡都能找到她。
除非她聽話,回去嫁人。
表妹偷偷跟她講,她弟上個月經過相看,已經有了未婚妻,奈何她弟不成器,家裡湊不夠彩禮,他爸媽沒法,隻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普通人很難想象,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站著說話腰總是不疼的。
總有人跟她說,這樣的家人,你不理會他們不就行了?
徹底脫離,當自己沒有家人沒有故鄉,不就行了?
也不想想,這個時代,網絡這麼發達,不管跑到哪裡,隻要他們願意下功夫,總能找到她。
她要工作,就會繳稅,要用手機,就要實名製,哪怕登錄一個軟件,都得填手機號的年代,想要脫離原生家庭,哪有那麼容易?
何況,他們都是光腳的,哪會怕她一個穿鞋的?
看著眼前滾滾珠江,她很想直接跳下去。
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又下不了決心。
廣州的夏夜,潮濕又炎熱,哪怕江風吹著,依舊渾身都是黏膩的汗水。
江邊蚊蟲還多,沒多會兒,就叮了她滿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