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流星劃過天際,淺藍色的軌道,在夜空中隻會留下數秒足跡;而後,地上的人類想要再次見到它,已經是下一個七百年後的時光。
七百年對尚未掌握升階技術的暗星人而言,還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時間。
所有人都仰望天際,有的人衝著流星,許下美好的祝願當做寄托;而有的人,將七百年一遇的光景同自己一起拍下,作為曆史的見證。
就在杜法菈問完後,漢曽溫也有感而發問了她一些問題“伊淑認為,人類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人類存在的意義?
隨著這個問題如靈光一般乍現,杜法菈的腦中,開始浮現自己度過的短暫一生。她的人生平平無奇,根本代表不了整個人類。於是,她又飛速的回憶暗星人的文明發展曆史。
人從山野的洞穴之中走出,用泥土和草木搭建自己的草棚。後來有的人厭倦了草棚,建立起更大的房屋,泥水與土結成磚瓦,鋼鐵與汗水鑄就高樓。更加精湛的工藝,在千磨萬險中被沉澱下來。
自然就像一場意外滿載的暴雨狂風,而人類的文明,是一隻隨時將傾的孤單小船;能夠突破暴風,殘存至今,不是好運,更應該用奇跡來形容。
自然衍生出的奇跡,對是否最終要歸於自然這一課題開始了探討,而當人類對創造自己的自然母親繼承家產後,最終對這份歸屬失去了耐心。
如果說從山洞邁向鋼鐵高樓是一大進步,那麼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原始生物便不再是原始生物,而是成為了“人”。
人?
人類一邊不斷試探自然母親的底線,另一邊思索著自身的定位。前者像是一種升階,而後者卻是進步與退步的混合體。對內既能尋求到力量,也可能挖掘出痛苦。當人成為人後,本身就充滿了難以預估的可能。
對內尋求到力量,或許能令一個人愉快的度過一生,大而廣之,或許能夠改善社會風氣,鑄就領袖傳奇,鑄就某個繁榮興旺的盛世,將一個人的智慧惠及眾生。
對內挖掘出痛苦時,或許會讓一個人曲折的過完一生,大而廣之,或許會掀起一股激進灼熱的社會風氣,加劇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加劇集團與集團之間的利益衝突。當意誌被曲解,誤會難以消除,又或者這一切都得到滿足,卻唯獨缺乏延續生命的契機之時,戰爭便從人類的文理中誕生了。
可是,回望過暗星漫長的歲月,杜法菈無法得出答案。
如她所想,自己隻是個體,又怎麼能夠代替人類去定義集群的價值?
“人類存在的價值?我連自己存在的價值都沒弄清楚,又怎麼可能會知道這麼深奧的問題。”這好比,你去詢問一個乾渴之人,清泉的滋味,她又怎能夠給出答案呢。
“我以為,伊淑想要追求那道光的真相,就是為了解答這個問題呢。”或許,真正想要知道這個答案的人,不是杜法菈,而是小溫。
他們都讀過書,接受的家庭熏染雖然不同,但接受的教育卻是相同的。
他們從小都被告知,星委會至高無上,星委會十委員設立的目的,是為了鑄就崇高文理,高效管理暗星。
他們也從小被告知,星球意誌的真實性,人類之所以能改變世界,那是因為星球允許人類改變世界。而站在人類文理的十委員、被賦予星球意誌的領袖代表,理應得到被管理人的尊重,因為他們付出了辛勤汗水。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我並沒有想過,為什麼要追尋那道光。”杜法菈低頭的瞬間,好像在地麵積水投射的倒影中,見到了曾經落水的自己。而天際間一顆不起眼流星的劃過,打破了舊日的記憶。
“什麼?”小溫似乎對杜法菈的回答感覺到驚訝。
“沒有想過為什麼,也沒有想過找到之後會怎麼樣。我隻是想要去找,為此做什麼都可以。”
“哦,是嗎。”漢曽溫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好像至此才真正見到杜法菈真正的樣子。但其實,即便是她所裝出來的那副,為更多組民解脫,獲得權益的偽裝;對於漢曽溫而言,也不失為一種美好。
又可能是,漢曽溫一直活在自己假想的美好之中吧。
“我追求那道光,和你追求真正民主的時候,難道不是同一種感覺嗎?”這的確是他們各自向往在意的東西,因為杜法菈無論裝得有多像一個革命者,或是極端環保者。她的內心也都是無法和尋常人,產生的熱愛所共鳴的。
她共鳴的是知識、是常識,但卻不是情緒。
“嗬,還是怎麼說呢,我也不太明白。”漢曽溫不過是籠中長大的獵鷹,自然難得天際的風采。但即便如此,他也會仰望天空,因為雄鷹生來,就不是被觀賞的。
於是,漢曽溫說道“不過我想,我們之間還是有區彆的。”
杜法菈雙眼迷蒙的看著星空之下的他,像尋求答案的學生,而這一刻,漢曽溫才是導師。她說“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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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我做的事,你的似乎更加高尚。”
“高尚?”杜法菈很少從小溫的嘴裡,聽到高尚這個詞。儘管許多時候,他都享受到特權帶來的便利,但其實,他是個提倡平等的人。
而從內心深處根植平等觀念的人,是不會對任何職業之間,存在貴賤區分的。
她引用起小溫說過的一句話,用來反駁他“職業沒有高尚低廉,勞動不分高低貴賤。”社會學家們常用的演說和會議話術。
但漢曽溫麵對自己昔日的言辭,卻表示與今日的表達並不衝突“哦,如果對比雙方都用的是‘工作’為比較項,我的確這樣認為。”
杜法菈一臉疑惑的看著他,靜候他的解釋。
“在我看來,我所從事的工作再偉大,也隻是工作而已。你所追求的事業,卻已經超出了事業的範疇。”這才是漢曽溫想要表述的,他的動機是人的憐憫;若要追根溯源,杜法菈的動機,顯得純粹很多。
“而伊淑的事業,可不以事業,而以使命為稱。”就在這個瞬間,漢曽溫貶低自己而抬高了杜法菈的工作。
杜法菈並沒有在這樣的讚美中迷失,而是感到疑惑。為什麼這個人要降低身段,去歌頌自己的行動。對大多數人而言不應該覺得,杜法菈所做的事,莫名其妙嗎?
他們之間的談話,迎來了僵持點。而這次的對弈,是杜法菈的敗北。
她終於從一個人寒冷的冰窟中,爬了出來。而那根將她拉起的繩子,名為人的好奇。
“你究竟想從我的身上得到什麼?”她逼近漢曽溫,因為對麵前這個人的不可理解,萌生出了對人的好奇。也是在重拾自我的瞬間,杜法菈空洞的索樂狀態,被自己改變。一縷火苗大小的藍色光芒,如電花般閃動過兩人肢體接觸的縫隙,轉瞬即逝。
漢曽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過什麼無禮的話,他對杜法菈表現出的情緒異常感到不解。但他似乎能看出來,在她那目空一切的眼中,長出了一絲人類才有的東西。
憤怒。
不是因為漢曽溫的話而憤怒,而是因為自己無法理解自己所處的現狀,她對自身感到憤怒。這才是杜法菈真實的心理狀態。
“你怎麼了?”小溫關切道。
然而,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將誘導計劃,繼續下去的杜法菈,像一個敗露的亡徒,逃離了皇家天文台。
然而看似聰慧的漢曽溫,又怎能夠猜透一位伊淑那深邃的內心呢?
或許原本她的心,如千萬年都不變化的靜水湖麵一般平靜;可是,人們又怎能夠要求,加入到社會集體中的人,永遠不受到集體的侵染?這是不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