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層林疊繞的龍宮,褚亦棠並沒乘馭海車,隻是攜著瀾聿一路往深海去。
瀾聿並不常來東海,也隻有些幼時的記憶,褚亦棠卻仿佛輕車熟路一般,二人穿行在流光溢彩的珊瑚林中,瀾聿並沒多問,隻牽著褚亦棠的手,手裡提著食盒,任由褚亦棠帶他往東海深處走。
褚亦棠在數不清第多少次被瀾聿撓掌心後終於忍不住側頭看他,眉間微挑,略帶詫異地陳述事實
“瀾聿,你今天好粘人。”
被一語道破心思的瀾聿先是頓了頓,他抿抿唇,不太自然地垂下眼,像是一種羞於承認的默認。
雖然說他以前也很粘著褚亦棠,總是跟在他後麵阿棠阿棠的叫個沒完,但是今天跟往常又有些不太一樣,像是新婚燕爾的夫婦頭次肌膚相親坦誠相對後的羞澀難言。
他不自覺紅了耳尖,彆開臉,悶聲道“我……”
褚亦棠盯著他瞧了一陣,大概摸清了瀾聿什麼心思,驀的笑了,他回扣住瀾聿的手,十指相牽,目光柔軟,說不出的纏綿繾綣,末了還不忘捏捏瀾聿的指根,道
“撒嬌精,這樣可以了吧?”
瀾聿抿著唇笑,一對梨渦漂亮的勾人,連帶著眼尾那顆紅痣也跟著生動起來,瀾聿眼皮子淺,牽牽手都足夠讓他高興好一陣。
又繞過了數片石林,在抵達東海邊界時,一根足有萬丈之高的石柱衝天而立,褚亦棠立於石柱下,雙手結印,施以咒術,修長手指翻飛間,白光乍現,周遭湛藍無垠的大片海水霎時動蕩不止,漾開環環波浪,鋪天蓋地的海浪席卷而來,淹沒了眼前的目所能及。
褚亦棠浸在海水中,雲白袖袍紛飛,烏發隨水沉浮,瀾聿隻微微眯了眯眼,隨即又握緊了褚亦棠的手,待到再睜眼時,二人已並肩立於一片寬闊湖麵中央。
入目所呈現的是一整片濃鬱的白,仿佛是從天而降的皎潔月華籠罩了一切,湖麵靜謐廣闊,倒映遙遠天際,一眼望去也分不清交界,隻有無邊無際的乳白交融,天邊有雲橫亙,或濃或淡,連綿成遙遙不儘的玉雪山峰,不著顏色,洇染展開的濃鬱素白,如墜仙境。
足下是整齊排列通向遠處的平坦石階,佇立湖水中,彎繞曲折,褚亦棠一身素衣,幾乎要融進這方景色裡,他先行踏上石階,麵容沉靜
“走吧。”
這是瀾聿從未涉及過的另一方境地,廣袤孤寂,卻又美的不似在三界之中,他隨在褚亦棠身側,踏著石階而行。
石階儘頭是湖的對岸,石壁高聳絕峭,直入雲霄,這裡與其他地方又有著微妙的不同,寂靜無聲,似是被隔絕在外。
褚亦棠立於湖岸,抬眼望著眼前的石壁,神色不明,他站了片時,情緒在轉瞬間被收斂進眼底,隨即回過身,道
“瀾聿,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瀾聿鬆開他的手,把食盒遞給他,又碰了碰他的臉,溫柔款款
“我等你出來。”
在即將走進通往石壁後的洞口時,褚亦棠側過臉,呼吸有略微停頓,隔著滿眼濃白和瀾聿對望,捏著衣袖上的暗紋,褚亦棠說
“瀾聿,等你麵前那塊石頭亮的時候,你跪下來,磕個頭,好不好?”
瀾聿懵然,又看了看眼前石壁上鑲嵌著的那塊平平無奇的玉石,乖乖地點頭應好,示意褚亦棠放心。
褚亦棠聞言緩慢鬆下手指,不再緊繃著神色,唇間勾起個笑,坦然轉身進了石洞洞口,衣擺落在身後,像浮著的雲。
石洞內是一片幽暗,與外界截然不同,這裡清幽冷寂,是許久都不曾有人來過的淒冷,褚亦棠沒有點燈,也不曾照明,隻一路循著小路朝裡行進。
在拐過最後一個拐角時,眼前不再是漆黑漫長的甬道,猶如柳暗花明般,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石榻——榻上正放著一具棺槨。
清透冰棺內躺著一名女子,身著明黃刺繡長裙,額間佩著藍玉鏤空銀鈴額飾,長發攏作一側編發,發尾束繩上係著含苞待放的蘭花。
容色出塵絕豔,安詳而美好,再細看,那女子的眉眼間與褚亦棠幾乎如出一轍,長眉入鬢,唇點丹朱,栩栩如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子的脖頸上有一道環繞著的傷口,雖被縫合的仔細,卻也還是能看出端倪,額頂麵頰旁也有一周縫痕,一直繞到下頜處,被隱藏的極好。
褚亦棠默了許久,站了許久,才輕步上前,將食盒輕輕擱置在榻旁,手指撫上冰棺,隔著這一層屏障,褚亦棠麵色平靜,良久後,才半啞了聲音,喚了聲
“阿娘。”
時隔了太久,久到褚亦棠都快記不清她的麵容,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沒來過,有關女子的記憶在漫長歲月裡漸行漸遠,今日一見,塵封萬年的往事都隨著這一聲飽含思念的阿娘裡破牢而出。
褚亦棠望著她的臉,默不作聲,好像被思緒拉回了從前,拉回了那一個個難熬的冬夜,阿娘在寒風瑟瑟的破舊宮殿裡擁著他,用身子給他取暖,蜷縮在滿是蛛網的角落裡,手腳都是裂口,衣衫襤褸,狼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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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著高燒,神誌意識都好模糊,唯一的觸覺隻有阿娘無助滾燙的淚水,女子摟著氣息微弱的他,手不住地發著抖,又不敢放聲大哭,隻能一遍一遍地親吻他的額頭,給他搓手,泣不成聲
“棠兒,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父君就回來了,棠兒,彆丟下阿娘,求求你,彆丟下阿娘,阿娘隻有你了棠兒……”
歲月如梭,也隻在轉瞬之間,褚亦棠隔著冰棺,描摹她的眉目,縱有千言萬語,也化作了一句難言的想念,心口悶悶的發疼,褚亦棠垂著眼睫,打開食盒,將帶來的糕點一盤一盤擺上石榻。
“阿娘,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你聽了會高興的。”
褚亦棠立在棺槨旁,眼眶微紅,他望著棺槨內長眠的女子,聲音一下被拉的好遠,回響在空曠石壁內,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