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天氣漸熱起來,正午的日頭已有些灼人,竹林越發翠綠,枝葉繁茂,被風吹的簌簌作響。
褚亦棠通常在日落後給蘭草澆水,木勺盛著涼水從頂部緩緩澆下,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在葉麵上,又承接不住地往下滑落,墜進土裡。
他把木勺放回桶裡,起身望著空落落的院子,有點恍神。
這裡已經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沒什麼要帶走的,除了瀾聿那間屋子他沒去動,其他的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他想回月華山去。
那是他母親出生的地方,也是他許久未曾回去過的故鄉。
隻是錦瑗到死也沒能回去看上一眼,沒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月華山,她的族人。
褚亦棠把她安放在東海的雲海裡,那裡可保屍身萬年不腐,他在月華山為她立了衣冠塚,算是魂歸故鄉。
他低頭,看著腳邊鬱鬱蔥蔥的蘭草,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嫩綠的葉片。
這些蘭草沒辦法帶走,他怕養不活,思來想去,還是去找了一個小陶土罐子,又拿了一把小鋤頭,仔細挑選了一棵長勢最好的,小心翼翼地刨鬆泥土,鋤頭照顧不到的地方索性就用手去挖。
在地上折騰了半天,最後挖出了一株完完整整的蘭草,移到了罐子裡。
褚亦棠緩緩吐出一口氣,在確認了沒有折損後,撫著蘭草的嫩葉,唇邊露出點笑來。
也算是,留給他的一點念想了。
帶回月華山去,長得好的話,沒準來年就能有一整片了。
褚亦棠在竹亭邊上坐下,看太陽慢慢落回到屋後,他眯了眯眼,靠著圍欄,莫名其妙地又想了好多。
他最近變得很愛睡覺,因為總能夢見他。
每次夢的都不一樣,有時瀾聿會在夢裡喚他,他想應,可無論如何都張不了口。
每每夢醒,床榻冰涼,枕麵也濕透。
抬手一摸,卻摸到滿眼冰涼的淚水。
也有睡不著的時候,他就到瀾聿房門口去坐一會兒,從不進去,好像隻多待一下都讓他覺得心安。
腦子裡亂糟糟的,褚亦棠額角有點發疼,他抱著蘭草站起,在屋子裡找了個能照見日頭的地方用來安置小罐子。
房間裡很空,東西都被收起來了,褚亦棠這兩天總覺得很疲憊,昏昏欲睡的,放下床帳想著上床去眯一會兒。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夢裡明明暗暗的,很明亮的色調,雜糅在一處,模模糊糊,光怪陸離。
等到睜眼時,已經瞧不見一點光亮,窗外是濃墨一般的夜色。
褚亦棠揉了揉眉心,嗓子裡乾的厲害,下床倒了杯水,他喝了幾口,歪在桌前捧著茶杯發呆。
神智清明了些,他把茶杯放回桌上,胸口一陣陣發悶。
今晚的月色很亮,圓月遙遙掛在天際,褚亦棠迎著月色,著手推開房門,下了台階。
院子裡像鋪了一層薄的銀霜,褚亦棠一身素衣,烏發鬆鬆束著,立在滿院清寒中,身姿清朗,容顏疏淡。
瀾聿的屋子在最西邊,褚亦棠像往常一般走過去,在邁過屋子的轉角時,他神色一怔,看到了原先被遮擋住的那一角木階。
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閃著點點幽光。
褚亦棠屏住呼吸,心臟如同被扼緊了一般,渾身血液在一瞬間凝結到底,他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隻木然的緩步走過去,生怕驚動一點。
待到走近後,他才得以看清。
那是一枚扳指。
很漂亮,不知是用什麼材料鑄成,幽碧幽碧的,上麵刻著亭亭玉立的九畹花,筆觸細膩,栩栩如生。
褚亦棠緩緩地在階前蹲下身,有點茫然,他不知所措地探出手指,輕輕碰到了那枚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