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亦棠微微喘著氣,烏黑發絲淩亂貼在頰麵,全然不複往日的得宜,他沒顧得上回姚載譽的話,抓著他問
“瀾……提督還在裡麵嗎,他走了嗎?”
他力道太大,抓的姚載譽有點發痛,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懵然指了指身後,道
“在啊,在裡麵呢,大人是要去找提督嗎?”
褚亦棠趕得太急,忽然停下來還有點回不過神,他先是點點頭,隨即又否認似的連連搖頭,道
“我,我有事要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找他。”
姚載譽趁機把被抓的生疼的手抽出來,心道大人看著柔柔弱弱的,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想不到手勁這麼大,他趕緊側過身讓出位置,道
“那您快去吧,要不要我陪著您一道進去?”
褚亦棠又搖頭,心裡被裝的太滿,已經容不得他去考慮其他,好在他雖來的匆忙卻也沒忘記要帶上令牌,他匆匆向姚載譽道過謝,又回絕了他的好意,隨即頭也不回地進了都察院大門。
姚載譽摸摸後腦,到現在也沒摸清褚亦棠這麼急匆匆的來是為著什麼,但又總覺著褚亦棠不像是來找提督談公事的,倒像是久彆重逢,等不及的要見上一麵。
進了都察院,褚亦棠片刻都未停歇,直直奔著主事處去,又被管事的仙官攔住,褚亦棠忙把令牌塞給他,急急懇求道
“麻煩你,麻煩你替我通傳一聲,我要見提督。”
仙官接過令牌,剛要去通報,卻見瀾聿與幾位主事一同走出,瀾聿身著官袍,麵上沒有太多表情,紫衣玉帶,襯得人沉穩,被籠在月華中,如琢玉而成的少年郎。
褚亦棠站在門口,看得心頭狂跳,他下意識攥緊了衣袖,卻如鯁在喉,隻能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他。
朝思暮想,日夜思念,如今就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瀾聿還沒下台階,抬眼就瞧見了不遠處的褚亦棠,他怔住,眼睫輕顫,黑亮瞳眸中映著一彎月,周遭瞬時變得寂靜無聲,隻餘他的心跳聲。
一下,兩下,三下……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幾位主事也看見了門口的褚亦棠,接近兩月未見,也還認得他是按察使司的大人,好幾雙眼睛在他們二人中間移來移去地打量,都被這氛圍弄得有些尷尬。
其中一位主事見不太對,便跳出來打圓場,率先出言打破僵局,笑得隨和,道“按察使大人怎的也忙到這個時候,可是來尋提督大人的?”
褚亦棠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抿唇,步子也僵硬,錯開了眼,沒敢直視他,直至快走到階下時才低聲道
“我,有事想與提督麵談,不知幾位大人可否行個方便。”
“哪裡哪裡,那便不叨擾二位了,卑職就先告辭了。”
幾位主事繼而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紛紛識趣地找借口離去。
大門被掩上,主事處內顯得很是冷清,枝頭偶有幾聲鳥兒夜鳴。
褚亦棠咬唇,呼吸有點快,在今夜看到那枚扳指時,他才終於遲鈍地感知出什麼。
那是一種告彆。
瀾聿可能要去做些什麼,所以才把那枚扳指還給他。
他在向褚亦棠告彆。
褚亦棠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過,他慌了神,在趕來的路上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再勇敢一點。
再往前走一步也許就不會是這樣了。
他這一生都很少去為自己爭取什麼,可是對瀾聿不是的,瀾聿已經為他做了很多很多了,他從來都沒有要放棄他的想法,哪怕他做到這種地步,他也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他說。
褚亦棠在心裡反複地問。
他問。
你真的舍得放棄他嗎。
真的舍得放棄瀾聿嗎。
真的舍得不要他嗎。
不是的,不是的,他一點都舍不得,一點都舍不得。
他怎麼會不要他。
那是他用儘了一切去求來的。
瀾聿是他的一切。
沒了他,他還要怎麼活下去呢。
恨也沒關係的,隻要他還在,恨他也沒關係的。
褚亦棠鬆開被咬破的嘴唇,頭垂的很低,因為太愧疚,所以他不敢去看瀾聿的臉,瀾聿就站在階上,沒動,也沒出聲,良久過後,褚亦棠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進來說吧。”
門被重新推開,瀾聿去點了一盞燭火,一點昏黃的燭光跳躍開來,瀾聿給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麵前,語氣淡漠
“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褚亦棠絞緊了手指,指甲快要被嵌進手心的皮肉裡,聲音好啞,也好低,低得連他自己都快聽不見。
“……對不起。”
瀾聿彆開眼,下意識想去摩挲手上的扳指,卻什麼都沒摸到。
“除了這個,還有嗎?”
褚亦棠咽了咽喉間,他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不一樣在哪,卻好像給了他莫大的勇氣,他稍稍鬆開了手,呼吸很急促。
“瀾聿,我不是隻想和你說對不起的,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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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想你。”
他聲音還是很低,低到他甚至還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他忘記了該說什麼,眼睛好乾好乾,他固執地重複那句話,好像在安慰些什麼。
像在安慰一個破碎的自己。
眼前有一片陰影籠罩下來,瀾聿的臉藏匿在燭光找不到的地方,隻能看見些乾淨利落的線條,他喉間微動,吐字清晰。
“再說一次對不起。”
褚亦棠茫然地仰起頸,又落進了瀾聿的眼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雙眼像是藏了一片海,很濕潤,像漂亮的寶石,靜靜地注視著他。
“對不起,瀾聿,對不起……”
微涼柔順的觸感貼在耳邊,褚亦棠有些呆滯,隻恍惚間覺得自己掉進了那片海裡,被海水包裹,卻沒有窒息感,是一種很溫柔的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