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殿中,檀爐內焚著安神香,飄著徐徐嫋嫋的輕煙,殿內隻留了零星幾名婢女伺候,放著簾子,暗漆漆的,寢殿內藥香淡淡,久聞微苦。
內侍端著銀盤悄聲入內,又掀了寢殿前的紗帳,進到內間,將盤中盛著的銀盅呈到床前,姿態小心地捧上
“陛下用些甜粥吧,放了蓮子熬的,清甜著呢。”
褚亦棠正倚著床頭,身後墊了軟枕,眉目蒼白懨懨,更襯眼睫烏黑,烏發如瀑散落肩頭,肩膀瘦削,肌膚瓷白,唇上也沒什麼血色,他接過銀盅,雪白指尖摁著刻紋,不合時宜地呈出某種觸目驚心的脆弱柔軟。
曦津正在書桌旁提筆寫著藥方子,內侍戰戰兢兢瞄了眼,隻覺著藥王的背影瞧著並不是太愉快的樣子,就連下筆都格外用力,力透紙背,恨不得將紙張戳出個洞來。
褚亦棠用了兩口甜粥,並沒胃口,就隨手將銀盅擱在了床邊的小桌上,曦津寫完了藥方子,麵無表情地把紙張轉交給內侍讓他去取藥,內侍沒敢耽擱,抓著藥方就福著身退出了內間直奔禦醫院去了。
“人找到了嗎?”
褚亦棠接過婢女呈上來的帕子,拭了唇邊,又低咳了幾聲,胸前起伏有些劇烈,曦津冷著臉,本意是懶得搭理他的,可心下又不忍,隻沒好氣道
“找了,沒找到,哪兒有什麼小孩?那鬼市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彆說小孩了,連個小孩鬼影都沒有!”
褚亦棠將帕子疊了,攥在手裡,若有所思地緩緩吐出口氣,又低聲道
“罷了,找不到就算了。”
他這話說得輕,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曦津臉色冷了又冷,唇線崩的很緊,早在心裡把褚亦棠罵了千回萬回,去了一趟鬼市就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先前好不容易花儘了心血給他治好的眼睛差點瞎了半隻不說,還非得去找什麼小孩。
曦津又想罵人,但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他忍著怒氣,心中默念了一百萬遍的不要生氣,好容易才開口道
“你這幾日先好好養著,元清那邊也不差你這天的,馬上端午了,要是再出什麼幺蛾子你看我還管不管你!”
褚亦棠本來發著神,聽曦津說端午二字才回神,道
“赤伶進京的事宜已經定下了嗎?”
“定了,不過也不全是赤伶那邊的事,”曦津收了桌上的筆墨,又去推窗子,窗外鳶尾香氣清淡,攜風掠進殿內,“西呈朝中內鬥已久,如今繼位,也算有個了結,此番就是為著進京謝恩來的。”
褚亦棠漫不經心地在聽,又掩唇咳了咳,鬢邊發絲散亂,又道“西呈派人進京,正好借著端午宴席一道見了,多加封賞是一回事,再加免八百年朝貢吧。”
“嗯,知道了,我回去就轉告元清,”曦津又從袖中取出條白色帛帶,遞在褚亦棠麵前,歎氣,“睡覺時就戴上,養養眼睛,白龍蛇的蛇角皮素來有養目的功效,你沒事也多戴著。”
褚亦棠接過那條帛帶,輕薄細膩,拿在手中也恍若無物,他一笑,算是應了,又道
“等到端午過後讓元清歇一段時日吧,你不是一直想帶著他回南齊山去嗎,端午後便去吧。”
“去什麼,他要是去了誰替你操持那一大攤子事兒啊,到時候你沒日沒夜的忙,兩隻眼睛徹底瞎了怎麼辦?”
曦津白他,褚亦棠這雙眼睛本來並沒什麼大礙,戰時操勞本就有些舊疾,但自從渠迎山一事過後,褚亦棠的一雙眼睛就徹底敗了。
他憂思過度,也根本不把身體當做一回事,直到曦津有一日無意間發現褚亦棠的雙目竟已經到了不能見光的地步,他大怒,四處想儘了法子才算勉強救回了這一雙眼。
褚亦棠又笑,轉眼看向窗外的一方蓮池,道
“總不能老讓他都這麼操持,元將軍年事已高,還指著元清回去儘孝呢。”
“儘孝就用不著他了,沒氣他爹就不錯了,還儘孝呢,”曦津替他掖了掖被角,能很清楚的瞧見他眼底下那一片淺淡的烏青,他欲言又止,仍是勸,苦口婆心,“亦棠,看開些吧,萬般皆是命,彆老是為難自己,誰都不希望會是現在這樣,你不想,他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