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校尉道“數日前收到家父親筆，得知簡夫子致仕還鄉，就在這東山書院，今日特來拜會，替家父與家兄聊表敬意。”
說著，從親兵手中接過早就備好的條形錦盒，小心奉上。
裴校尉本名裴行止，羅興一直以為是“行止有度，循序而為”之意，今日頭一回聽說他的字是“仲景”，也大致明白是自己誤會了，仲是家中老二，想來還有個兄長，至於姐妹，是不計算在其中的，結合這個景字，大概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意思。
按說，姓、名、字、號這些是讀書人常用的，當然，武將也需要有，但裴校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龍澤縣近水營入山營這麼些個校尉，也隻有他似乎是家裡有讀書的淵源。
所以，來書院拜訪這位簡夫子，也說得過去。
亭邊仆人接過錦盒，遞到簡夫子手中。
簡夫子將錦盒隨手丟放在宣紙上，道“老夫與令尊令兄不過數麵之緣，如今告老還鄉，了此殘生，難得還有人惦記。”
裴校尉道“夫子乃是國之肱骨，儒林先輩，縱然告老還鄉，亦是心係家鄉學子，躬親執筆，悉心教誨，行止心中欽佩！”
簡夫子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道“老夫不過是找個地方以終天年，被賢侄這麼一說，倒好似諸位先生毫無建樹，這東山書院全靠老夫一人撐台麵了……”
裴校尉一愣，隨即道“晚生，並無此意……”
旁邊一人說道“簡夫子太過自謙，若無您老人家指點，莫說是整個東山書院的學子，便是我等教書匠也不過是白讀了幾年聖賢書……”
另一人道“裴二公子所言不虛，簡夫子何必妄自菲薄？”
接著，這幫子文人似乎熱絡起來，羅星在一邊卻聽得不甚耐煩，但作為跟班，他還是很稱職的。
裴校尉和這幫書院首腦人物寒暄客套外加一番恭維之後便告辭了，這些讀書人也沒有邀請他進去坐一坐的意思——反正也坐不下。
接著，三人沿著原路返回。
出了書院沒多久，裴校尉忽然問羅星“昊辰，若是給你一個讀書考學的機會，你去不去？”
羅星頓了一下，隨即道“功名利祿，尤其是舞文弄墨，小人甚是不喜，小人識字，是為了記賬，不讓幫工鄉民被騙，小人當兵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護國為民，若不是為了這些，小人更喜歡求仙問道，行那撫慰蒼生之大義。”
裴校尉想了一下，點點頭“聽說你問過蒼龍派的上仙收你為仆，當真是有想法？”
“當時就是好奇，”羅星道，“反正當兵也是三年五年，多則十年，去仙門當雜役仆人也差不多，小人年紀尚輕，有機會都可以體悟一番。”
“你倒是個……”裴校尉似乎想用個詞彙來形容，卻沒有找到，笑著搖頭，“本想推薦你去書院讀些聖賢書，將來說不定能做個文武兼備的儒將，看來也是白費心機。”
羅星道“承蒙校尉抬愛，小人出身微末，本也不求聞達，隻求在這世上安身立命，儘力幫扶身邊弱小百姓。”
裴校尉道“可惜了你這一身武藝和求學之心。”
羅星了然，裴校尉是個有著愛才之心的人，可惜了，自己是不會深入這架龐大的世俗權利機器中的。
要怪就怪這裡是修仙世界吧，否則，有這麼個好上司，早可以抱大腿了。
於是，羅星道“這一身武藝總會有用處的，不一定要升官進爵，隻要不忘本心，縱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浪費。”
裴校尉讚賞地點點頭“你這話倒是令我放心。”
羅星問道“對了，校尉，方才那位簡夫子，是帝都太學的博士麼？”
裴校尉道“簡夫子乃是百年來龍澤縣出身的首位太學弟子。”
羅星撇嘴道“活到這般年紀，還隻是個學生，連個博士都沒當上，還敢回來教東山書院的學子，就不怕誤人子弟？”
賠裴校尉啞然失笑“放肆！簡夫子好歹是龍澤縣百年難得的才子，你也不過是個有些稟賦的武夫，身為同鄉之人，怎可如此無禮？”
表麵上是批評，其實也是麵露揶揄。
“你這人啊，就是個……”裴校尉終於想起了之前沒說完的話，“總是有些鄉野之人的愚頑和市井之徒的勢利，偏偏，又有一絲讀書人的雅氣和修行之人的豁達……當真古怪，就如同，如同一塊美玉，偏有又多了幾分難以清理的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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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星道“校尉謬讚了，小人就是個凡俗之人，再說了，那簡夫子還沒等我們走遠就拆開了盒子，多少有失讀書人的體麵，我等習武之人又不是聽見……”
裴校尉笑著搖頭“莫要再提此事了。”
比起讀書人的客套恭維，兩人倒是聊得輕鬆，另一個親兵有些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評判讀書人，羅星便把話題引到開春以後，道“今年招新兵，想必也會有可造之材，校尉可不能放過了，據說城裡城外也有不少人準備將家中男丁送來入伍，我們在湖邊遊水的時候還遇到了幾個，老丁你說是也不是？”
他問的是親兵老丁，老丁終於有了參與話題的機會，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有富商之子和漁家子！”
說到“正事”，裴校尉也認真起來“說起來，近水營原來也有一隻水兵隊伍，喚做踏浪勇卒，如今水患少了，踏浪勇卒早就解散了，家父聽聞有上仙曾言，整個平南郡接下來十年雨水豐沛，蒼龍澤周邊恐有水患之災，早做準備總是沒錯，你看，交給你如何？”
羅星心裡吐槽修仙者還管天氣預報？不對，是氣候預報……嘴上卻道“校尉有令，小人自當遵命，不過，古語有雲，術業有專攻，那些個漁家子弟更熟水性，小的也可以學學校尉您，提拔幾個可造之材。”
裴校尉又笑了“你小子！既如此，趕明兒個我去稟報縣尉大人。”
羅星感覺自己又給自己找了份活兒乾，不過，裴校尉既然也不反對，自己也可以做個甩手掌櫃，將事情交給那些準備參軍的漁家子弟。
新春佳節還未過去，人們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之中，縣府衙門的新年工作安排已經暗中開始了，不過，這與羅星的關係並不大。
其實，過年期間的賬目也不少，不過，兵丁們難得放鬆，羅星隻需要稍微花點力氣就能完成自己的活，然後繼續打磨武技，修煉內力。
這時候，羅星忽然理解了修仙者避世隱修的心態——拋開諸多俗事煩神，專心修行，才是最為舒適的，成天應付各種差事，果真不利於修行。
可惜，自己現在還沒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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