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去的手,就像是刺入了一團蘊含無數雷電、布滿無數利齒的混沌之中,儘管沒有半點傷口,但那戰栗的毛孔、輕度痙攣的肌肉、繃直韌帶和跳動的血管,以及不間斷的瘋狂向大腦發送危險信號的神經,都令得他那寬大超越常人兩倍的手掌顫抖起來。
但最終,法雷爾已經將近五六天不曾出門、也沒有半點進水進食的痕跡的這一危險事實還是令薩爾拉斯下定了決心,拉下了門把手。
這不僅僅是因為自己作為隊伍之中經驗最豐富、最為年長者應當表現出的鎮定自若,安撫躁動的人心,也不僅僅是因為作為防禦者卻沒能守護好應當守護的隊友的愧疚自責遺憾,更是因為這個一直有著小秘密、但對於夥伴從不曾有半點異心的“弟弟”。
從見麵開始,法雷爾就一直的、一直的稱呼自己為“薩爾大哥”。
儘管他看上去年紀並不很小,但薩爾拉斯能感覺到,在那身體裡的最多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孩,沒有父母的關照、沒有親人的幫扶,現在更是失去了所愛之人,對於一個剛剛才踏入大人的殘酷世界的孩子來說,無論如何自己這個“大哥”都必須出麵。
房門打開的瞬間,在薩爾拉斯的視覺之中,鋪天蓋地而來的一團烏黑氣浪裹住了他的身體。
那近乎於錯覺,更沒有在真實的觸感上留下半點痕跡,但巨人勇者知道,那並非幻覺、也不是光線變化的錯覺,那是鬱結於鬥室之中,從那宛如胎兒般蜷縮在床鋪之上的黑色身影上逸散而出的抑鬱、絕望和痛苦。
人的精神是能夠為敏銳之人所感知的,即便是目光彙聚於某處也會使得人覺得火熱,更何況這濃鬱到散不開的痛苦、陰鬱、絕望的情感,已經沉澱凝聚得有如一片黑色的汪洋,粘稠的包裹住了黑甲的男人,如同那經年累月的瘴氣沼氣彙聚之下形成的五毒泥潭,儘管不時吐出一個兩個汙濁惡臭的氣泡,卻沒人認為這其中蘊藏任何生機。
薩爾拉斯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然後,邁步。
一步、兩步、三步。
每動作半分、每挪動一塊肌肉,薩爾拉斯就感覺自己有如走入一片變化無定的混沌汪洋。那腳底所踏足的仿佛並非堅硬的木質地板,而是扭曲粘稠的酸液之海,粘稠到近乎固態的酸液有如活物的啃噬著神經帶來痛苦,灼熱過後就是冰冷,冷到近乎全身失血的絕望脫力感幾乎要把他定在原地,那粘稠厚重的空氣似乎都並非空氣,而是膠泥,仿佛從千百年不曾攪動的泥潭之中取出的粘稠膠泥一般難以攪動,越是往前越是粘稠,直至走到法雷爾床榻邊上的時候,已經粘稠沉重得有如在水銀之中行走一般艱難。
那蜷縮於落滿灰塵的床榻之上的黑色身影,有如墳墓之中的僵屍一般,麵色蒼白近乎溺死的浮屍,就連那身完全合身的鎧甲都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難以填滿,雙眼死死的圓睜著,就如同薩爾拉斯在夢中看到的那個眼神一般,眼球之中布滿血絲以至於看上去有如紅眼,對於薩爾拉斯的到來,甚至連轉動都沒有轉動一下,就像是用石頭雕塑成的死物,若不是薩爾拉斯能夠聽到非常緩慢細微的呼吸聲,眼前的這具身體和死人沒有區彆。
黑色的長發,宛如溺死之人的長發又像是火焰燒儘之後留存的殘渣。
薩爾拉斯並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他也並不像是那些電視劇、小說裡寫的那樣,用強硬粗暴的動作將這漸漸枯萎腐爛在床榻之上的人拉起來,逼迫他麵對現實。
那粗大厚重的雙手,捏住了什麼東西,然後緩緩的拉動。
握持刀劍盾牌的大手,輕輕的拉上了被褥,在這已近深秋的時節,沒有一句勸說也沒有一句提點,甚至都沒有觸碰法雷爾的身體,在泥塑木雕般毫無反應的勇者身上蓋上了一床被褥,還像是害怕子女翻身踢被子著涼的父親一樣,輕輕的掖了掖,壓緊了被腳。
唯一多餘的動作,僅僅隻有隔著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後,沉重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遠去。
厚重的房門被輕輕的關上。
那肩背腰腹之間繃帶已經滲出血腥味道、隱隱顯出紅色痕跡的巨人勇者從始至終一言不發,慢慢的下了樓去。
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很久很久,連那死死被拉緊的窗簾外的光線都漸漸消失下去之後,蜷縮在被褥之中的劉建設,才慢慢的、艱難的、無聲無息的。
合上了雙眼。
那本以為早已枯乾的淚腺,開始洶湧。
從前,在一次訓練後,劉建設曾經這麼問過薩爾拉斯,他在打倒浪潮之後,功成名就之時,最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他本以為薩爾拉斯會回答一如既往的榮耀、光榮、戰鬥甚至是成為北方戰線的大元帥之類的話,又或者是什麼保護所有人、庇護所有人的豪言壯語,但薩爾拉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回答了他,那回答很長,他隻記得起一小段。
“雖然,我很想說,我希望能夠讓所有人都得到保護”
“但說到底,在我最內心最自私的想法的話”
“那大概是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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