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的勇者坐在長桌的一側,用一種眾人都難以理解是如何做到的寧靜目光,凝望著自己麵前的虛無之所。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此人剛才那超越人類界限的凶暴力量,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是個有如魔物一樣噴發出無法遏製的黑霧的狂戰士,此刻的他坐在餐桌前,專心致誌的用手裡帶鋸齒的鈍刀切割著盤子裡的牛犢肉,儘管看不出有受到過貴族禮儀培訓的跡象,但是動作利落乾淨,看著就教人心爽神怡。
但就是因為和他太熟了,法雷爾這反常到離譜的平靜才更叫同伴們感到驚悚,他不說繼續大吵大鬨或者大哭大笑瘋瘋癲癲,至少也該掛著那種陰鬱悲傷的痛苦表情,這樣才比較符合一個痛失摯愛之後的人應該有的表現吧?
這家夥又不是什麼沒心沒肺的傻子,才過去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他就完全放下了那份悲傷?那份沉重到幾乎用肉眼都能看得到的悲傷?
“我陷入了神器暴走狀態。”
沒有隱瞞、沒有遮掩、沒有逃避,也沒有最起碼換一種更加委婉的說法,法雷爾把盤子裡的牛肉吃掉之後,擦了擦嘴,從手心放出了粘稠、不斷變化著形態的黑色液體。
雖然心裡恐怕早就都有了預想和猜測,但陡然由本人如此坦誠的說出來,反而使得眾人一時之間都錯愕無比,“欸”“啊?”“啊”“這是可以說的嘛”之類的低語聲一時之間從眾人的口中鑽出。
他卻沒有在意眾人的反應,隻是稍稍露出了“恰到好處”的苦笑,然後將手中的粘稠液體化為一柄有著三尺刀刃、二尺刀柄的奇異長刀,纏以黑色的繩結。
“如大家所見的那樣,我的神器【變身超人】的能力是類似於‘倒影’或者‘投影’一類的製造、模仿出我所曾經見過的神器的能力。”
說到“投影”這個詞的時候,法雷爾的眼珠些微的轉了轉,雖然非常隱蔽也非常短暫,但他確信自己在伊莉雅投來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種錯愕的感覺,這令他更確信了自己原本的猜測。
“就像是幻想作品裡的【投影魔術】或者【空想具現化】的能力那樣,我可以運用這種黑色的以太物質——啊,我暫且這麼稱呼它,因為這種黑色物質是由我的以太形成的,我就稱呼它為以太物質了。”
——果不其然,從那好看的紅色雙眼中投出了一種審視和驚詫並存的感覺。
——果然?
“劉建設”壓下心底的小九九,而“法雷爾”則繼續說著。
“我通過這種以太物質製造出仿造的神器,並能夠在這偽造的神器之中注入僅僅隻能夠使用一次的神器能力,和原本的主人威力基本完全一樣的神器能力,這點大家在戰鬥之中也是親身體驗過了。”
“而在米莎不幸罹難之後,我的神器【變身超人】的意誌發狂了。”
“我”
“抱歉、我還是”
維持著這個冷靜的表情,但那悲哀的思緒還是不可抑製的從法雷爾的心中流淌而出,即便是他已經竭儘全力的將那痛苦和絕望壓製在內心之中,不叫那外道魔物之力量隨著痛苦一並出現,但主動說起米莎的死時,他仍舊是不可遏製的喚醒了那個魔物的血。
銀質的餐刀被捏的有如陶土製品一樣,彎彎曲曲的從其五指之間被擠了出來,而他卻拚命的遏製住自己麵上的表情,沉默無聲的、連眉頭都沒有半點皺起的流下淚來。
隻是看著,就會讓人感到空虛和絕望的,麵無表情的痛哭。
勇者們一時之間,連原本想要詢問些彆的事情的念頭都放下了,薩爾拉斯隻是把那寬大厚重的手掌輕輕的放在法雷爾的頭頂,巨人勇者隔著桌子伸來的手掌依然可以覆蓋住法雷爾的頭頂,而那一如既往溫熱甚至可以說是灼熱的手掌落到法雷爾頭頂的時候,就連那個縮在內心深處的“劉建設”也不由得戰栗了一下。
隻有戰鬥之本能,和對於米莎·阿斯塔爾那近乎偏執的保護欲的“法雷爾”,是做不到強行壓製住那驚駭的負麵情緒之浪潮、壓製下黑色霧氣的,因此實際上壓下這股絕望之感的一直都是作為“懦夫”那一邊的“劉建設”。青春的甜蜜、失去的苦澀、無能為力的絕望感不能壓倒這已經在那80分鐘的心臟絞痛所錘煉出的一顆心,劉建設無比的仇恨這個玩弄自己的命運、無比的痛恨自己的無力和懦弱,但他早已身處這樣的境地多年,因而反倒可以完全讓自己來承受這份絕望和痛苦的折磨。
——是的,他當然是在扮演。
他們正在扮演一個痛失摯愛之後性格有所變化、變得更加積極向上、把那份對於失去愛人的怨恨和仇恨轉化為為這個世界而戰鬥、為弱者和無辜者而戰鬥、為尚且活著的人們而戰鬥的鬥誌的人,一個能夠符合被銘刻、被記錄在曆史之上、留下【約拿·法雷爾·阿斯塔爾】這個名字的【完美勇者】,一個悲情英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人們當然喜歡蜘蛛俠這樣永遠心懷光明的人,但那正是因為蜘蛛俠能夠在失去本叔叔之後仍舊堅守自己那顆光明之心,並矢誌不渝的踐行英雄信念,不是嗎?
人們當然也喜歡克拉克·肯特那樣的人間之神,那能夠粉碎一切敵人的無敵力量,就像是理想化的救世主的能力,但太過完美、太過純潔無瑕的人,反而會叫人恐懼、讓人害怕,不是嗎?
哪怕是身處黑暗之中、行事之黑暗令敵人都不禁感到膽寒的蝙蝠俠,那個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朋友和夥伴、戰友的黑暗騎士,即便身處多元宇宙之中最爛最爛的泥潭,他也依然以不殺的鐵則贏得了英雄之名,不是嗎?
劉建設要扮演一個完美的勇者,他並非一個完美的人,但他會是一個連缺點都讓自己都顯得更加光輝、讓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作者——人民本身都會銘記他的人。
這毫無疑問是個瘋子的想法。
——我瘋了。我知道,這很清楚,不用多說。
——我確實是瘋了。
但沒關係,我會達成那個目標的。成為傳奇、成為傳說、成為神話——
爬到我所能夠爬到的最高點去、爬到我所能夠想到的最高點去!
也許、也許
也許,那裡就會有一點點的希望呢?
我的心智將堅如鐵石。
——劉建設本來是這麼以為的。
可直到薩爾拉斯的手掌落在他的頭頂,那隔著頭發傳來的熱量,卻讓劉建設想起了已經完全被埋沒在記憶的塵埃之中,久遠到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那樣,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的,有關於【父親】的事情那樣。
這隻手就像是在自己幼小的時候,那個冰冷的雨夜,那隻在醫院的白熾燈下,蓋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掌。
這是【父親】的手。
薩爾拉斯沒有責備、沒有自矜。
他那略帶些北方口音、有著中年男人獨特的微微沙啞嗓音的聲音響起。
“你可以哭,孩子。”
這句話像是炸藥爆響、又像是雷鳴爆發,炸在法雷爾的心頭,令得他那原本以為堅如鐵石的心也微微有了動搖、有了縫隙,而接下來男人的話更是如同鑽頭一般鑽入他的縫隙之中。
“我要向你道歉。不論是沒能保護好你們、沒能保護好米莎,又或者是讓你現在受到了來自於夥伴的傷害的這些方麵,這都是我的過錯。”
“抱歉、還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