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提壺,一手提著一個大食盒,本要進門,見得桌前兩人動作,卻是一愣,先看李訓,再看趙明枝,腳下就有些進退不得模樣。
停頓片刻,她才硬著頭皮走了進來,道“祖母叫我來給恩公送茶。”
口中說著,陳芷蕙卻也不怎麼靠近,隻尋了張不遠不近桌子,從那食盒中取出空盞,又胡亂衝了杯溫茶。
她動作很是生疏,顯然從前不好此道,等倒好茶,捧盞上前兩步,本已走到李訓麵前,卻不敢去看他,躊躇片刻,竟從他身前繞開一個半弧,先到得趙明枝一邊,把那茶盞放在她身側桌麵,小聲問道“不知姑娘姓名?”
本就是個少女,又方才遭了如此大禍,趙明枝對她自然多做幾分憐憫,便把聲音放柔,回道“我是國姓,姓趙。”
陳芷蕙頗有些膽怯模樣,偷瞄一眼後頭李訓,才又道“多謝趙姑娘方才搭救,祖母叫我來給二位送茶……送些吃食……”
又對李訓道“也多謝這位恩公。”
說完,一指不遠處桌麵上那食盒,道“當中有些點心果子,請二位自便。”
說完,福了一福,竟是就這般匆匆走了。
她來得莫名,走得也奇怪,但連著方才陳老夫人言行,誰人都能看出來,這一回本來是想要使美人計。
美人計本就是明計,隻看人上不上鉤而已。
以陳芷蕙相貌,使出來倒也正常,可看她這樣行徑,好似倒跟她那祖母又不是一條心。
趙明枝隻覺奇怪,而李訓卻全做不見,等人走了,便把桌上那陳芷蕙才送來的茶水蓋子打開,隔窗一潑,隨手放回那空茶盞,又探出手去,從站在外頭那馬匹背上取了隨身水囊下來,將其放到趙明枝麵前,道“外人給的東西,莫要隨意去碰,你若渴了,先喝自家的便是。”
又道“這水囊早間新換的,我未曾用過。”
趙明枝應了一聲,把那水囊抱在懷裡,卻是問道“二哥,我們就在此處等人來接麼?”
又道“方才那賊頭說前頭沒有攔路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多半是假罷?”
李訓點一下頭,特地解釋道“隻算我方才點出來的那些個陳家護衛,少說都有三四十個,全是青壯,看那手腳,也是多少學過一點拳腳功夫的,結果被亂刀砍成那樣。”
“即便是半路埋伏,隻這客棧裡二十來個,怎可能將那三四十個一網打儘?我們自後頭來的,路上不曾得見,多半是到前頭去了。”
趙明枝心中微凜,道“那他方才叫我們先行出發……”
李訓道“當是知道前頭有人守著,想先我們打發走,看自己能不能撿一條命吧。”
又道“遇得那些心軟的,給說動了,或許當真把他帶上,準備到前頭去報官,屆時正好又撞上埋伏——如此行事,賊匪慣用,對付起來也無旁的訣竅,隻要心夠狠,手夠冷便是。”
趙明枝隻覺心驚,道“如若換做是我,雖未必會把他帶上,倒真可能先將人禁在此處,自帶人去下一地報官。”
再道“還是腦子轉得不夠快,總以為自己避過了,卻未料到前頭還有陷阱。”
李訓卻是注視她道“世間陷阱那樣多,怎可能全數能避得過去?當真能都做了閃避,其人整日便不用做旁的了,如此是為旁門,須不是正道。”
又溫聲道“從來行大事者不拘小節,如你這般,隻要手下有人能用,便不必害怕,況且,你若是樣樣都懂了,還要我……還要我們這些開鏢局的,來作甚?”
趙明枝總覺得“行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句,怎麼都不適合用在此處,又覺得他那一番話,道理雖通,也不太適合眼下場景,然則聽得後頭那一句,實不好再做接話,隻得應了,老實去喝那水囊中水。
而李訓又道“你那肩臂……且再忍一忍痛,也不必坐等太久,前頭已是快有人來了,屆時還是要叫大夫來仔細診一診,免得留下病根。”
兩人在此處坐著說話,卻不曉得那陳芷蕙匆匆退得出去,卻在門邊站了片刻,等聽到李訓所謂“心夠狠,手夠冷”言論,也不敢再站,急忙進得後院,上了那輛大馬車。
她打開門,踩了幾回腳踏都打了滑,最後一回扶著車框才能上去。
還未站定,就見對麵人臉色難看,一時瑟縮,叫道“祖母……”
陳老夫人把手高高揚起,氣得一巴掌幾乎都要扇下來,卻是半途停住,深深吸一口氣,問道“我叫你去給那恩公倒茶送飲,你送到哪一處了?!”
陳芷蕙麻著頭皮道“祖母,我真送了,茶也送了,果子茶點也送了……”
“你送到誰人手裡了?當我是個瞎子麼?”
陳老夫人把袖子一掃,麵前桌上本來擺了不少胭脂水粉,被她一卷下地,從車廂裡滾得出去,發出咣啷啷聲響。
她一麵說,一麵把車廂後頭的車窗打開,將孫女一把扯得過去,食指直直戳著前麵,道“你當我是瞎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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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芷蕙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車窗正對前頭酒肆後窗,而那後窗因先前李訓動作,早已兩邊大敞,從此處望去,雖不至於對屋中情景一覽無餘,卻正好能看到半個趙明枝。
她當即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束手低頭,然則眼淚已是落了下來,哭道“孫女自是不對,可祖母此行,難道便對了?我怎麼也是大家閨秀,禮教出身,從前也學過女子教養,怎好叫莪這樣打扮,又那樣心思,去給個頭一回見麵的外男送茶送水?”
又道“我也曉得祖母意思,不過是看眼下這樣境地,隻剩我們祖孫二人,無依無靠的,又怕半途再遇盜匪,想要尋個托付,可總更不能隨便一人,便把我做個貨物似的送來送去罷?”
聽得孫女如此反應,陳老夫人終是長長歎一口氣,因無處去尋帕子,隻好拿袖子給孫女擦了擦臉,才道“我是為的哪一個?我一個老的,還有幾年好活?不過為了你們這些子、這些孫著想——今次遇得這樣大事,你年紀輕輕,見識又少,一時自然想不到那許多,我卻不能不多看一步。”
“一路同行,一家子都沒了,隻你我兩個活著,一旦到得京兆府,叫那兩房怎麼想?”
“尤其你五妹妹走了,你那堂弟也……你卻毫發無傷,即便你叔叔不計較,你那嬸嬸又會怎麼看?她隻一雙兒女……”
“眼下早不是從前,我在京城時自是能說了算,眼下遠赴京兆府,又是投奔兒子,手中本來捏的產業都變了廢紙,便是想要當押,都無人願收,手中無銀無米,說話都不響亮,你爹又……將來你那婚事,嫁妝,難道不是都要靠你叔叔嬸嬸?”
陳芷蕙已然聽得進去,眼淚也收了,想到將來,隻覺前方一片渺茫,卻是喃喃道“可我看那恩公,同那趙姑娘,分明是一對……我如何能插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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