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還未行到榻邊,趙明枝已是隱約聽得急促呼吸聲,定睛一看,對方頭臉冒著熱氣,鼻子上還沁著大顆汗珠——正是多日未見,被留在蔡州看護趙弘的墨香。
趙明枝身旁有兩名心腹侍女,一位喚作玉霜,頗有些身手,隻可惜北上時半路護主為狄人重傷,另一位聰明機變,更有好口才,便是這墨香了。
此人一見趙明枝,連擦汗都顧不得,麵上先是一喜,隨即也不知想到什麼,表情頓變,做出一個將哭未哭的模樣,張口才要說話,一旁榻上趙弘忽的微微動了動,夢囈兩句。
她立刻反應過來,閉了嘴,小心跪到地上行禮。
趙明枝連忙將她扶起,轉頭先看一眼趙弘,見他動了動嘴巴,身體未有翻動,呼吸已經恢複原本頻率,像是又睡了過去,又稍等了幾息,才拉著墨香出了偏殿。
門才將將掩住,到了外殿,趙明枝甫一坐下,墨香就又跪了下來。
殿中鋪的石磚,此時春夏之交,她也未著什麼厚衣衫,竟是發出“撲通”一聲。
趙明枝驚了一下,急急去搭她的手,口中問道“怎的這麼傻的,跪得這般結實,仔細傷了膝蓋。”
這話一出,便似觸動了什麼機關似的,便見墨香眼圈一紅,鼻翼翕張,雖是儘力壓著,那眼淚也到底落了下來。
她一手去擦,忍不住哽咽道“殿下……殿下怎的瘦了這許多!”
又道“奴婢得殿下留在蔡州,本來當要守住陛下身邊,看護陛下飲食起居,隻……卻未曾做好,竟叫陛下一人北上……”
她一邊說,卻把眼淚全數擦了,又吞著哭聲道“婢子辱了差事,請殿下責罰……”
趙明枝卻道“我曉得此事——陛下急切北上,又有行軍安排,人馬儘皆有數,哪怕我在其地,也未必能跟於身邊,同你又有什麼關係?”
再道“至於陛下身體……”
她又細問趙弘飲食起居。
墨香忙將趙弘一日三頓情況,吃藥效用,另有作息時辰,夜夢夜起頻率等等一一說了。
除卻這些,她不待趙明枝問,又說起兩府大小官員行狀,更有李太妃行事,提及前者還隻是不滿,說到後者,雖竭力克製,依舊壓不住那咬牙切齒口吻。
“……娘娘一日數次前來催問,一旦回拒陛下暫無空閒,她便說自己為尊為長,豈有長者召見,晚輩不肯的道理,又在外頭領著一乾宮人大聲喧鬨,宮人不願,她便動輒打罵,陛下心善,見不得人受苦,看實在鬨得難看,隻得叫她進來……”
“隻是見麵之後,娘娘不是鬨著要陛下一同去北麵替換先皇,就是催著遷都南下,又說要籌措銀錢送往夏州贖買公主……”
趙明枝聽得眉頭直皺,問道“太妃手頭並無幾個人手,怎的這麼難纏?”
墨香無奈道“蔡州行在狹小,人也多,禁衛本是將人擋著,奈何如若半夜哭鬨,內外皆能有所聽聞,又有許多官人進進出出,還有外頭隨行、百姓,隻怕於陛下名聲有礙……”
說來說去,不過投鼠忌器四字。
“後來裴節度親來,陛下決意北上京城,太妃自是不肯同意,連著鬨了許多日,後頭還抱了太上皇禮服趁著大朝會後一眾官員皆有聚集,跪在大殿之外哭訴……”
“她眼下是不敢跟來,可再等兩日,要是得知京中事態稍緩,恐怕便要收拾行囊,急急北上……”
李太妃行事固然使人十分煩躁,可與北麵狄兵,又與陣前、京中形勢相比,又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趙明枝道“待她來了再說,眼下城中百事待辦,我正缺人手,先前是為無奈,才把你栓在後宮中看護,此刻不必再做理會,我有幾樁事情分派於你。”
墨香本來提心吊膽,隻覺萬分棘手,實在不知所措,然則此刻見了趙明枝,又看她舉重若輕模樣,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似的,急忙應是,又留神聽記。
趙明枝果然分派幾樁急事,或上傳下達,或點派人手,或外出探聽等等,千頭萬緒,又全是有關城中重建、百姓安撫,同什麼太妃、官員相比,後者一下子就被襯得根本放不上台麵。
墨香重複一遍,當即領了命,又問幾句細項,一副立時就要開始乾活模樣。
趙明枝卻不著急仔細說,而是問道“你幾時到的?”
墨香愣了愣,過了數個呼吸,才答了時辰。
趙明枝心中算了算,曉得這是一到就換了衣裳過來,半點沒有耽擱,於是歎道“你不能跟禦輦同行,落在後頭匆匆趕路過來,想是日夜不停才能到得這樣快——我使人去廚下討要點吃的,你先墊一口,洗漱之後,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來尋我。”
墨香哪裡肯答應,急道“玉霜不在,剩得婢子一個,正要好生伺候殿下左右,怎能躲懶?婢子乘的馬車過來,睡了一路,當真半點不累……”
她還要再說,就聽偏殿裡頭一陣動靜。
趙明枝急忙起身回去,果然趙弘已經醒來,正揉著眼睛,赤著兩隻腳在地上胡亂扒拉找鞋,見趙明枝進來,本來驚慌的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笑容來,叫道“阿姐!我醒來不見了你,還以為昨夜是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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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枝笑著上前,柔聲問道“時辰還早,怎的不睡了?”
趙弘道“城裡城外都亂糟糟的,也不曉得將士在前頭是什麼樣子,又不見來信,我強睡也睡不好,不如起來,雖不能做什麼,有事總不至於耽擱了。”
說到此處,趙弘已是越發清醒起來,一隻腳踩著鞋子,另一隻腳直接踩地,不用旁人搭手,自己邊穿衣服邊同趙明枝道“阿姐先回去睡一覺罷,我這麼大一個人,又比往日能乾了,你隻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