訖關山下，大漠孤寒。
數千流民驚慌逃竄，滾滾黃沙之中，苦難延綿成一條條細弱的黑線向四周散去，像嵌在這片土地上的血管。
與這千條動線格格不入的，卻是一隊停駐已久的車隊。這車隊中排著十幾輛奢華車廂，一看便知，這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來往的流民皆是看上兩眼，掩飾不住眼中的貪婪。隻可惜不等他們有所動作，便會被那守在車隊兩側的護衛手中之刀所震懾，忿忿收起搶掠的心思，繼續向南逃去。
車頭的黝黑漢子又一次瞪了眼想要上前的乞兒，看了眼日頭，再忍不住，掀開馬車簾向裡望去。
車裡躺著的主兒長得膀大腰圓，一笑起來富貴肉都顫。此刻見馬車簾掀開，立刻直起了身子。
“怎麼？人來了？”
“還未。”
殷賢一聽這話，懶洋洋地重新倒了下去。
“人沒來你掀簾子作甚，這太陽烤得人都要乾了。”
“老爺，”漢子皺眉，似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將藏在心中已久的話說了出來，“仆隻是覺得不對勁。您搜尋九州美人一事，沒幾個人知道，此次咱們回鄉，更是鮮為人知。那易公子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怎的便知您行蹤，還大言不慚，說要給您奉上昭國第一美人。”
漢子越想越是覺得蹊蹺，聲如沉鐘，“獻美人也就罷了，偏還約在訖關山見麵。誰不知近兩年那昭國的蕭時正率兵攻打渝國，此處身為昭渝兩國同咱們大周的交界處，不僅戰亂頻發，還有大批逃難的流民。尋常人躲都來不及，哪還會特意選在此地同人交易？”
殷賢倒是心寬，耷拉著個胖臉往陰影處挪了挪，躺得更舒服些，“人家不是說了麼，他本是周國人，後去了蕭時手下，當上了那驃騎將軍的第一謀士。隻是思鄉心切，再受不了打仗，這才偷跑了回來，那昭國美人不過是他留的後路。他給我美人，我給他跑路的錢財，這有何說不通？”
那漢子見自家老爺一副不欲再談的模樣，便是心底還有諸多疑問，也隻能暫且壓下。
他剛放下馬車簾，一道清潤的嗓音便從身後傳來。
“抱歉，讓殷大人久等了。”
漢子猛地回頭，隻見一黑衣少年嫋嫋立於不遠處。少年麵貌普通，一副憨厚模樣，臉上笑意盎然，讓人無端放下警惕。
可漢子看著麵前這少年，心底卻是一涼。他能在家大業大的殷府待上二十年，全憑他一手千裡耳的功夫。百裡以內，所有聲響，皆是逃不出他的耳朵。可他竟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麵前這少年是何時來的！
“你便是易十六？”
“正是不才在下。”
漢子不再多言，比了個手勢，下一刻，十幾個護衛便抽刀而上，齊齊將少年圍住。
麵對四周泛著冷光的殺器，易十六卻是不慌不忙，散漫地抬起眼皮，掃了一圈眾人，而後皺起眉頭，將麵前那刀身輕輕一推，換了個角度，“彆把光反到我身上，曬得慌。”
“……”
漢子沉默片刻，走上前去，仔細打量了一番少年稚嫩的麵龐，不屑地開口。
“你說你是蕭時手下的謀士？”漢子冷哼一聲，眼裡寒光四射，“看起來年紀不大，能知道什麼？”
麵對漢子明顯的貶低，易十六卻是絲毫不在意，他抬眼望向後麵的車隊，發現這車隊的馬車竟是都沒有車窗。他麵色不動，收回目光，笑眯眯的。
“閣下這便是以貌取人了。我雖然年紀不大，但確實還是有那麼點本事，能算天下百事。”他伸出與麵貌格格不入的細白纖長手指，若無其事地掐指一算，有些驚訝地“咦”了一聲，“原來殷大人是在朝中犯了事兒，這才被敕令回鄉的啊。”
漢子神色一變，刀尖逼近，易十六卻是渾然不覺，眼中精光儘顯，“讓我再好好算算，仔細看看殷大人犯了個什麼事兒。”
不等他再次掐指，那馬車簾便倏忽掀起。
“夠了。”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殷賢不耐煩地攥著馬車簾。
“都放開易公子，不得無禮。”
話雖是這麼說，人卻是依舊坐在馬車上，連正眼都沒瞧易十六一眼。
漢子沉默，不過須臾，還是忿忿揮手，四周冷光儘數退去。
“易公子，你帶來的美人呢？”
易十六鬆了鬆筋骨，對殷賢的問話充耳不聞，轉身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