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摸了摸張家女兒紮得毛毛躁躁的羊角辮,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什麼。她本想問問女孩多大,可曾識字,女孩子也得識字算數,將來才能有一方立身之地。但轉念一想,便是真的不識字,她又能做什麼呢?等沈書問這次回鄉休沐結束,她就要被送往中州參加神女大選,用儘全身解數隻求一個素未謀麵的太子爺垂青。她沒法教女孩識字,也沒能力資助女孩讀書。
沈溯看著女孩有些粗糙但紅撲撲的臉蛋,又看到張大娘緊緊握著女兒肩膀的手,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她又有什麼資格和本錢可憐彆人呢?沈溯心中泛起一陣厭倦和疲乏,心思已經飛到了自己昨晚煉的新毒藥上。
張大娘母女二人不知道該如何道謝是好,於是采取了最簡單最直觀的方式——粗布裙子一掀,準備下跪磕頭。
沈溯嚇了一跳,暫時回神,連忙上前想要扶她們起來,但管家卻伸手微微一擋,不動聲色地衝著沈溯微微搖頭。
沈溯眉頭緊鎖,隻得站在原地看著張大娘母女磕頭。而管家則是等瞟見門外有好些個人聞聲看來,才放下擋在沈溯麵前的手,又給沈溯使了個眼色。
沈溯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整理好表情,上前扶起了張氏母女。管家故意大聲說道“娘子無需行此大禮,我家大小姐知禮良善,蕙質蘭心,做善事向來不圖回報。”
門口圍著的百姓聽見,又是好一陣對沈溯的交口稱讚。
沈溯不願再聽管家虛與委蛇,她看向母女倆,說道“天寒地凍,你們也早些回去。”
她看了眼那破舊的屋子,屋瓦漏風,家徒四壁。沈溯隻覺得有些心酸,轉頭對管事說道,“給她們些銀子吧。”
然而,管事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他乾咳了兩聲,說道“不巧,今兒出門隻備了要送的衣物。”
張大娘立刻擺手說道“能得些衣物就夠了,不用銀子,不用銀子。”
儘管張大娘如此說,管事的臉上雖然還掛著一絲笑,但聲音已經沉了下來。他對沈溯說道“大小姐,該去下一家了。”
沈溯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外走去。
沒走幾步,管事便跟上了她的步伐,湊在她身側壓低聲音說道“大小姐,老爺這麼多年費儘心思把你捧到如今的位置,是要讓你登上那最尊貴的後位。皇帝年長,而今太子選妃在即,咱們沈府的善心也不是白送的。衣物能讓旁人看到,銀子能麼?以後彆再乾這種蠢事。不然……”
他一頓,沈溯側臉看向他,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不然,我回去告訴老爺,受罰的可還是您。”
沈溯深呼吸,壓住自己的情緒,轉頭過去不願再搭理管事。
就這一轉頭,她便眼尖地發現門口有片破舊衣角閃過。沈溯心中一動,再抬眼一看,隻見上次那隻要三兩六文錢的小賊,此刻正不修邊幅地倚在張家母女家門口,冬日斜陽灑在她身上,顯得她有些不真實。
“是你?你怎麼在這?”
柳時衣沒想到沈溯竟然還記得自己,畢竟她現在和之前夜闖沈府時的小廝男裝打扮已經大不相同,結果沈溯竟是直接轉身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幾句,便徑直朝自己走來。
沈溯的聲音依舊淡漠,眼神冷漠而深邃,卻又泛著一股倦意“小賊,我問你話呢。”
柳時衣嘿嘿一笑,厚著臉皮不認賬“你認錯人了,沈小姐,這哪有什麼小賊。我叫柳時衣,是個大夫。”
“……大夫?”
“對,大小姐有什麼頭疼腦熱要找我看的?診脈三文,開藥四文,上藥五文。”
沈溯眉頭皺了起來,她盯著柳時衣,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我不管你是誰,既然你說你是大夫,那你賣藥材嗎?”
一陣北風吹過,柳時衣打了個哆嗦,裹緊了身上的破棉襖“賣,神農嘗百草,小柳我賣百草,沈小姐要什麼?”
“這村子北邊,有個落月泉。”
柳時衣覺得沈溯奇怪“我自然知曉。”
“落月泉邊,生著奪魂草。你幫我去采百株奪魂草回來,我自會給你足夠的銀錢。”
柳時衣眉頭一跳“你要那玩意兒乾嘛?奪魂草可是百毒之一!”
沈溯微微一笑,眼中卻不見笑意“小柳大夫不是賣百草嗎?怎的還對毒藥有偏見?”
柳時衣少見地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沈溯。沈溯見狀,索性加碼“隻要你能把奪魂草尋來給我,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給你。”
柳時衣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張口似的“不是我不信你啊大小姐,但你剛剛才問你家管事的要銀子,被當場落了麵子。”
沈溯一怔,緩緩開口回答道“賑濟是尚書府的事,買奪魂草是我的事,我的銀子自然用在我自己的事上。”
柳時衣心道不好,感覺沈小姐雖然嘴上說著狠話,但看起來好像要哭了一樣,自己是不是得安慰她一下才是,畢竟才從人家那裡討過救急錢。
柳時衣想著,伸手出去,僵硬地在沈溯肩上拍了拍“沒事,沒事,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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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個屁,我煩死你們這些個披著畫皮生活的世家子弟了。
柳時衣心中吐槽著,完全沒注意到沈溯愣了片刻,才恢複了冷淡的神情。
“又不是要讓你去偷東西,采藥而已。你隻要告訴我,這樁交易你答不答應就行了。”
柳時衣知道麵前這人壓根不信她方才的說辭,隻得有些苦惱道“好吧沈小姐,我承認,我就是那個小賊。可能是我們初次見麵的情況太特殊,讓你誤會我了。要不是迫不得已,我這人是完全視金錢如糞土的——雖然金錢也視我如糞土吧——但,總之,我是不會為了賺銀子去乾昧良心的事。”
“……讓你采個藥怎麼就昧良心了?”
“你床底下藏著陰陽火鳳爐,現在又要我去采百毒之一的藥草,再傻也能看出來你是要煉劇毒。這毒藥一旦煉出來,甭管是用在誰身上、什麼事上,都不會是好事。”
沈溯呆了瞬息,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完全被柳時衣的實誠氣樂了“你個做賊的,現在倒是又不愛財又擔心起會遭報應了。”
“我都說了那是因為有緊急情況……”柳時衣看著沈溯越笑越大聲,似乎真的是覺得她很好笑,自己心裡也起了點脾氣,乾脆雙手一攤耍賴皮“剛剛就跟你說了,我叫柳時衣,是個大夫。以後彆叫我小賊!”
沈溯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了管事詢問的聲音“怎麼回事兒?大小姐人呢?怎麼還不出發?!”
沈溯麵色一緊,又是恢複了冷淡的模樣“行,柳時衣大夫,我叫沈溯,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沈溯轉身離開,柳時衣看著她一身單薄的白裙,感覺她簡直像是能在陽光下直接化作輕煙隨風散去,脆弱,卻又奇怪地覺得有股勁兒撐著,讓她如纖細的麻繩一般苦苦地緊繃著。
柳時衣看著離開的沈府馬車,一臉不解地嘟囔著“這世家大小姐,怎麼天天琢磨這些東西,真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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