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澤,萬佛寺。
花非端著一個載著菡萏的小缸,放在槐安旁邊。
槐安懶懶瞥他一眼,又閉上眼休息。
花非照常施法,為槐安化解怨氣。
寺中的檀香久久不息,聞之心定。
過了好久,花非聽見她問。
“……她,在嗎?”
花非一愣“辛蓮?她辦事呢,我還沒和她說你醒了呢!”
“想見她?”花非摸了摸下巴,“唔,她這時候應該也快回來了。”
“不,”槐安聲音淡淡,“我說的是,那個叫‘秦疏桐’的孩子。”
佛堂外,秦疏桐站在門外,少見地猶豫起來。
須臾,她終於敲了門,聽到花非的聲音後推門進去了。
燃著無數燭火的佛堂內,正中兩人盤腿坐著。
秦疏桐看見槐安似乎清醒很多,麵色雖然蒼白,但不再那麼木訥。
聽到腳步聲,槐安稍一偏頭,就與秦疏桐對視了。
兩人久久相視。
花非低頭一笑,坐到一邊,裝作空氣去了。
雖然人家兩姐妹相見,他不好作電燈泡!可槐安還沒恢複好,他需得替辛蓮好好看顧呢!
兩張不同風格的臉。
槐安偏英氣,秦疏桐偏嬌美,可眉眼之間還是能看出一點相似的。
測算血脈的方法也不少,可秦疏桐卻覺得,不需要再去證明什麼了。
她心中已有感應。
槐安的狀況不算好,身上的各種符咒,以及穿著銅錢的紅線都沒有少。
可她還是睜著眼,直直注視秦疏桐,看了很久很久。
“……槐安姐。”
秦疏桐低低呼喚。
她怕槐安對秦家有恨意,怕自己直接喊“姐姐”會讓她反感,隻好試著帶上姓名。
“……”
槐安對此沒有反應,隻是平靜問道。
“你的父親,可是秦寒?”
秦疏桐心裡咯噔一下,點點頭。
“你的母親,可是多年前,被送去了秦家彆院?”
秦疏桐眼眸猛然睜大,緊緊盯著槐安。
不等她出聲,槐安繼續道“你母親沒有生病,她是被人陷害。”
“!”
“……什……什麼……”
猶如晴天霹靂,秦疏桐隻覺大腦嗡嗡,眼前忽明忽暗。
“我做遊魂這麼多年,在秦家聽見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你若有心,去查吧。”
槐安說的消息無異於大爆炸,秦疏桐還想再問,卻見她已閉上眼,轉過了身。
花非送秦疏桐離開,兩人走到院中時,原本出神的秦疏桐看著花非,笑得勉強。
“前輩您……”
沒等她說完,花非便搖了搖頭。
秦疏桐有點失落,卻聽他道“事情不難查,莫要灰心。”
“我明白。”秦疏桐喃喃,“我隻是,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德高望重的大伯一朝成為殺死親女的凶手。
敬重的父親逼迫自己聯姻。
而母親的病,似乎另有隱情。
秦疏桐覺得,從小到大一直令她驕傲的家族,似乎露出了獠牙。
——
碧塘鎮。
醫館門口,小姑娘換上了乾淨的衣衫,額頭被紗布包著,正坐在台階上安靜吃著餅子。
不一會兒,醫館裡麵走出來一個人,和她說了什麼,姑娘不太熟練地打著手勢,還配合肢體動作。
幾個來回後,那人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道謝之後離去了。
於是她便繼續坐著吃餅。
不遠處的辛蓮將這一切收入眼中。
是那個在地洞中被扮作鎮民的辛蓮打破頭的少女。
辛蓮袖下的手指略動,空中的靈力便緩緩湧向了那姑娘。
手裡的餅很香,姑娘吃著吃著,便覺得額頭傷口的地方熱熱的。
而且也不疼了。
不知為何,她下意識地側頭,看見了逐漸遠去的一抹青影。
……
清冷的月光從窗外灑下來,樓煜睜開眼,下意識摸了摸腹部的傷口。
包紮得好好的,有些微痛,但能感覺在慢慢愈合中。
他覺得身上有些燙。
可周圍太過安靜的環境讓他一瞬心驚。
少年跳起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往外跑!
越過屏風,看見某個熟悉的人時,樓煜頓時愣住。
木窗大開,飄進來的月色照亮了那一方身影。
辛蓮正坐在桌前,似是在沉心畫符,背對著樓煜。
少年看了片刻,又出神地往前走。
沒注意到前麵地上擺了個木架子,便直接撞了上去。
碰撞聲在夜裡格外響亮。
兩人不約而同驚了下。
辛蓮回頭,見他蘇醒,心下微鬆。
少年看見她的臉,低聲喃喃。
“師叔……”
辛蓮皺眉,擱下符筆,起身走向他。
“怎麼不穿鞋?”
“慌慌張張做什麼?”
辛蓮一邊摸了樓煜額頭。
額上猛然一冰,樓煜下意識嘶了聲,眼神終於清明幾分。
“溫度還沒降下來,去躺著。”
辛蓮推著人往床邊走,少年沒有反抗,隻是愣愣地,眼睛還是直勾勾看著她,半點不願挪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人躺著了,辛蓮將被子給他蓋上。
眼見她要離開,樓煜立刻抓了她的手。
辛蓮總是冷的,眼睛冷,手也冷。
樓煜發著熱,握著她的手,手裡冰,隻覺心裡也涼涼的。
“我……我以為你又走了……”
分離前是辛蓮擋在自己身前的記憶。
再次醒來又是一片空寂。
樓煜一時還以為回到幼時了。
少年臉紅紅的,雙手很熱,力氣也很大,握得辛蓮一時掙不開。
但他也沒傷到自己的手。
一雙眼濕漉漉的。
像極了可憐兮兮的小狗。
他一直都是這樣看著自己的。
真誠、喜愛的目光。
辛蓮一時恍惚,似乎又回到幾年前,還在落雲台的時候。
樓煜幼年時不會照顧自己,有時候練劍不注意了,就會風寒。
經常故意發著熱來落雲台裝可憐。
辛蓮趕也趕不走,冷著人了,又擔心人燒壞了腦子。
隻好小心照顧他。
如今,兩人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
回到了他們還沒有隔閡的時候。
夜色下,兩人都沒有說話,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
最後還是辛蓮先歎了口氣。
“鬆開,我去給你端藥。”
樓煜卻抓得更緊。
“不鬆……”
“鬆開,你就走了。”
在萬川城,她走了。
在流相門,她還是走了。
辛蓮默然一會兒,道“不走,我隻是去拿藥。你發熱了,得喝靈藥湯。”
然而平時很聽話的少年此時卻異常固執。
牢牢抓住她的手,還不斷重複。
“你走了。”
“你走了。”
“你走了……”
有什麼從他眼中流出來,在月色下一閃一閃的。
辛蓮有些狼狽地扭過頭去,不願再看。
少年越來越哽咽,慢慢變成了一抽一抽的哭聲。
辛蓮的手有些顫抖。
千言萬語在心中,卻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