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九日夜裡，施法救醒何婆婆和王晏二人之後，紈素的心情總算是暫時放鬆了一點。二十日上午，她借著孫如峰院子裡的木人樁略活動了一下筋骨，心裡想著自離恨天下山之後發生的種種，不由得有些自嘲之意。
紈素想著，自從她二月初四日孤身到了廬州，又在廬州城外看見宿真的通緝令以來，為著重霄觀的事，她也算是殫精竭慮，晝夜兼程了。自己的家仇的事，到現在一點進展都沒有，淨是在忙彆人的事了。一邊替重霄觀奔忙，一邊又懷疑她們存著彆的心思，人不輕鬆，心更是疲憊。到今日已經二月二十，她才終於不再被彆人的事在背後催促著，總算有了點時間可以做點自己的事了。
三人吃過午飯，她便向孫如峰道“孫大哥，我之前跟你說過，我來洛京是有彆的事的。如今重霄觀的事既然已經告一段落，我也不方便一直在你這住著了，我想著我還是得住到城東的會逢客棧去，那一帶是各江湖大派進京時約定俗成的落腳點，魚龍混雜，若有什麼消息，傳的格外快些。我查事情的時候會方便些。”
孫如峰剛才在院子裡被她幾句話說得心緒不寧，吃飯時都有些心不在焉，正是在自我懷疑的時候。如今又聽她說要走，不由得皺眉道“齊姑娘去城東有事情要查，隻管去就是，但也不必非要住在那邊吧。我這小院子平時也沒人來，你與青青難得來一趟，就住在家裡又何妨？總還是比客棧裡舒服一些。”他一向直率，對朋友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從來不願留著爭端過夜，此刻便起身拱手道“不瞞齊姑娘，我師父是‘神拳無敵’季登雲季老爺子。形意派決定依附朝廷的時候，也頗有幾個人不同意，師父就跟我們說，先得維護了朝廷，不讓江湖亂起來，才能真正維護百姓……這是江湖人該有的操守。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些話，也是他讓我到京兆衙門報到時教我的。我孫如峰是個粗人，講不出多少大道理。齊姑娘剛才說的話，我聽著也大有道理，以後也會仔細想想的。但我絕非草菅人命之人，更不覺得自己練了這身本事，就比尋常百姓高出一等了……若是齊姑娘是要因此事與我分道揚鑣，我並不敢強留，但總要解釋個清楚，免生誤會。”
紈素連忙起身，正色道“孫大哥這話是從哪裡說的……當日青竹婆婆辜雲出手劫法場，我把她的扁擔衝她擲回去時，若孫大哥不出手，那扁擔的衝勢絕非一個衙役的身體就能攔阻的，辜雲照樣會被她自己的扁擔釘死在街上。孫大哥練武多年，這點你自然也看得出來。若你真心認可成大事必有犧牲，又何必涉險奔去，出那一拳將兩人一並推開？我深知孫大哥，絕不至於誤會。隻是我來洛京，是查十八年前的舊事，關乎我的家仇……其中涉及朝堂也涉及江湖，盤根錯節，錯綜複雜，我自己心裡也沒底，實在不願意把朋友牽涉進去。”她瞥了奚笪一眼，接著道“青青不如暫時就還跟孫大哥住著。等八九日後，我再來尋兩位一起坐船去揚州赴鳳鳴大會……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今年的鳳鳴大會，孫大哥要一起去嗎？”
孫如峰聽她解釋過，心下熨帖，搖頭笑道“我如今既然穿了這身官衣，就得跟著衙門排班上值。這個歲數的人了，既然已經心為形役，也沒必要再去赴什麼江湖盛事。何況……自形意派受了當今（注禮貌性的說法，當今就是當今皇帝）厚賜，將山門整個挪到洛京近郊來，江湖上的名門倒多半是有點瞧不起我們的，所以形意派如今也漸漸的少參與江湖事了。”他想了想，又道“我過幾日休沐時回去問問師父，如果有小弟子打算去參加這次鳳鳴大會的，和你們正好同路而行。到時候就得辛苦齊姑娘照應了。”紈素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孫如峰又道“但齊姑娘要去客棧住的事，我還是覺得沒有必要。朋友之間互相照應本是正理，講什麼牽涉、連累，就太見外了。”他看一眼紈素神色，自忖再這樣拉扯下去，反顯著客套了，便搖搖頭，歎道“算了，我也不勸了。橫豎大家都還在洛京，齊姑娘若有什麼事能用得上我的，不妨就到京兆衙門，或到這院子裡來找我，我是絕沒有二話的。等你跟青青去揚州之前，我到明月樓定一桌，給你們踐行。”又望向奚笪，問道“青青，你是跟著我再住幾天，還是隨齊姑娘走？”
奚笪神色懨懨的道“我再在峰哥你這兒打擾幾日吧，齊姑娘還有正事，若天天還得照顧我這個病號，也不是個事兒。”奚笪此刻心情頗為複雜，嘴裡隱隱有些發苦。他千裡迢迢跟著紈素從廬州到洛京來，本來就是想跟著她一起去查她的家仇的，向重霄觀報恩的念頭倒像是順便。此刻被她用輕飄飄幾句話甩下，他如同挨了當頭一棒，臉色上就也帶了出來，一時有些臊眉耷眼的。
孫如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紈素，見她神情頗無奈，但倒並無厭煩之色，心下明白，便大笑道“我可不敢留你。你瞧你那樣子!罷了，你還是隨著齊姑娘吧。孩子大了，難免會見色忘友，隻願意跟著姑娘們跑的。”他轉向紈素，道“還得請齊姑娘多照顧青青了，我衙門裡事忙，哪有工夫伺候這個貨？”
紈素點頭，向奚笪笑道“薑觀主給的消息，說我祖父當年有一貼身小廝，當時偶然逃過一劫。我明日要去拜訪他。那你跟著我一起？”奚笪勉強撐起一個笑容，道“自當從命。”他自尊心頗強，原本不願如此被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但想著她是去調查她自家的事，卻不避諱他在旁，心下又隱隱有些歡喜。
當日下午，兩人辭彆孫如峰，帶了行李，在城東南永通坊的會逢客棧投宿。青竹婆婆留下的那一兜子毒物和解藥，紈素怕留在孫家會給孫如峰帶來麻煩，就也一並隨身帶著了。因要查她自家的事時不便易容，她便重做了一張假過所，和奚笪假稱兄妹，在客棧開了兩間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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