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熙勉強道“姑娘請講。”
紈素卻不理他，先回頭向耿天雄道“說說吧，為什麼要砸奚笪的琴？為了幫你師父逃跑？嗬。”語意冷冷，失去了原本對他的那點耐心。
耿天雄道“並非如此……我師父身為一派掌門，應顧念門中弟子，不應……”他有點說不下去，心裡其實也知道，命在頃刻，他師父是一定會先管自己逃走的，這真是毫不意外。他歎一口氣，道“姑娘，我師父雖然有錯，但我伏牛派三百弟子，仍在林中。若奚公子為了追回我師父，施展心魔琴絕技我派林中的師弟師妹，一時陷入幻覺，自相殘殺起來，又能活下來幾個？……出手砸奚公子的琴，是我自己犯下的錯。我耿天雄願以命相賠。還請諸位……莫要遷怒我伏牛派其他人。”他老老實實站在原地，說話歸說話，並不回頭看紈素。奚笪的軟劍就抵在他的脖子上，但他毫無瑟縮怕死之態。宿真見了，麵有讚賞之色，望一眼奚笪，竟有些想要張嘴求情，想了想又把嘴閉上了。
紈素歎口氣，柔聲問道“奚笪，你的琴如何了，砸壞了嗎？”並不接耿天雄的話茬。
奚笪鼻子裡冷嗤一聲，道“若挨這兩下子就能砸壞了，如何能做兵刃使用？我的琴是烏金木斫成的。弦都是……算了。我跟他們說這些做什麼？”便歎一口氣，把劍挪開，順手插回腰帶當中，走到紈素身邊。場上諸人，對天緣派“心魔琴”素來皆是隻聞其名。江湖上把他的控心琴功傳得神乎其神，說可止小兒夜啼不至於，至少也皆視同邪道之流，心存怖懼。伏牛派幾人這是第一次見了他真人，倒未料他是這樣一點都不“高人”，更絕不“邪道妖人”的性格，耿熙暗暗叫苦，知道耿天雄既然已然脫險過關，五老當年之事，恐怕在伏牛派眾弟子們麵前就已瞞不住了。
紈素伸手握一握奚笪的手，道“被砸的是你的琴。這人的命取與不取，全交你決定就是了。”語調溫柔，旁若無人。奚笪搖頭道“這人也不是為了他自己。但我倒寧可他直接對我出手，彆衝著我的琴……”麵有痛惜之色。
紈素輕笑道“那可不行。誰若敢傷了你，就得由我來取對方性命了。”奚笪未料到她當著眾人就這樣說，臉上一紅，捏一捏她的手，低聲道“說正事吧……”神態有些赧然，方才被人砸琴時的怒氣瞬間蕩然無存。宿真在後麵見了，忍不住微笑。耿天雄正含愧垂手，站在原地，突然見她這一笑如花開滿室，令人目眩神迷，趕緊低頭，不敢再看。
紈素道“我們今日來，不是為了牽連無辜，大開殺戒的。而出雲派諸位今日來，也隻是為了衛護他們自己的門派罷了。這點耿公子可以放心，你的師弟妹們……我倒沒有聽到過他們做過什麼惡事的傳聞。”她心知林中皆是霧氣，出雲派這兩個年輕弟子聽琴而來，隻怕出雲派掌門、長老都未必知情。但當著伏牛派眾人，也並不說破。她轉向耿熙四人，問道“你們呢？決定好誰來贖這個罪了嗎？”
耿熙還要想法子推脫，賠笑道“姑娘……”旁邊耿照插口道“小僧……”他想起自己已經不配再稱為少林弟子，改口道“我願領此罪。”
紈素意外地望了他一望，笑道“這可不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自我犧牲——你當年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此刻死在此地，在你們門中也不過落個惡貫滿盈，就此授首的名聲罷了。”指一指耿熙“你二哥估計心裡已經想好了要跟弟子們怎麼說了。你大可以以自己對他的了解，大膽地猜一猜。”耿熙張口結舌，不敢答話。
耿照道“我罪孽深重，並不敢以地藏王菩薩自居。今日才死，報應已經來得太晚了。”他端正長跪在耿烈屍體麵前，身形清瘦，語調頹然。
紈素歎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按道理，你既然知錯，願承果報，殺你的權力，須落不到我身上。罷了。你回少林寺去投案吧，讓執法堂判斷你的罪名。”耿照合十道“是。”
耿熙聽了這話，心下一緊，暗道“德光倘若回去投案，少林借題發揮起來，我等剩餘三人又如何能逃過此劫？須不能讓他生離此地!”目中陰狠之態，一閃而逝。紈素瞥見了，也不做聲，揚聲道“宿真你來。”宿真走到她身邊，從她手裡接過一個紙包。
紈素道“你把這藥灑到周圍火堆裡，清一清林中霧氣。”宿真依言而行，果然見林中白霧漸漸褪去。紈素又向耿天雄道“沒你的事了，你去收攏你們的弟子吧。”冷嗤一聲，接著道“收攏了弟子，你帶隊隻管回山去。若叫我再知道你們侵擾出雲派，或者你們哪個弟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對此地百姓做了點什麼……”她拉長音調，語帶威脅。耿天雄行禮道“在下一定約束弟子行為。”紈素敷衍地揮一揮手。
耿熙急道“姑娘……我等……”剛開口說到那個“娘”字，不意口中似被彈入了什麼東西，甜絲絲的。他心下一驚，下意識就要吐出，卻聽紈素道“咽下去。一時半會是死不了的。”他抬眼一看，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她手上又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冰劍，劍鋒直直指著他。再看耿燾、耿煞，皆呆愣愣站在原地，全無要上前營救他的意思。他咬牙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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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素道“我瞧幾個人裡，數你心眼最多。為防養虎遺患，得請你上個嚼子。”笑道“你現在咽下去還來得及，這是南疆的蠱丸——母蠱在我這裡。倘若一月之內，我聽不見耿照在少林投案的消息……”她意味不明地向耿熙一笑，接著道“含在嘴裡不咽，又有什麼用處？這蠱蟲若不以母蠱催動，藏在你腹中，並無害處。但等藥殼子化完了，蠱蟲若還沒到你腹中，就會從所在之地開始作亂。到時候，母蠱也控不住它，你隻等著它……”又笑一笑。
耿熙臉色煞白，隻好將藥丸吞下。紈素對耿照道“去檢查檢查你二哥，看他吃下去了沒有？”耿照歎一口氣，依言從地上起身，往耿熙嘴裡看了一看，道“吃下去了。”垂手侍立一旁。
耿煞在一邊已呆立了半日。他見此一幕，終於鬆一口氣，知道自己得保性命，伏牛派基業也未覆滅。他向紈素道“我們兄弟今日栽了，是因當年之惡，致得今日果報……我等不敢懷恨。但……姑娘高姓大名，如今肯說了嗎？……也叫我們知道栽在誰手裡。”
紈素閒閒一笑，道“我是離恨天弟子齊紈素。”冷嗤一聲“原本你們並不配知道我姓名的。但是你們已認出我身邊人的身份……我總不能自己做了事，卻讓天緣派或出雲派背鍋，再被你們這些卑鄙小人恨上。有仇有怨，我回山之前還有三年……隨時候教便是。”揮一揮手，道“霧氣已清，幾位請吧？帶著你們大哥的屍體走……我管殺是不管埋的。”
伏牛派各人皆默默無語。幾人灰頭土臉，抬了耿烈屍體，從西側山林下山去了。少頃，便見山林中火把零星亮起，逐漸彙成一隊，向山外撤走。宿真見沒了旁人在側，換回了一副長輩的威嚴語氣，道“馬甘，李恬!你們兩個跟我交待清楚，誰叫你們來的？”
奚笪在一旁笑道“你還用問……看這架勢，肯定是自己跑出來的。”他搖搖頭，把琴收到琴盒裡，問紈素道“酒壇還要不要了？這壇子倒大，夠你凝出兩把劍來。這麼大的一壇酒，也就是洛京買得到了。我在彆處倒沒見過。”
紈素也笑道“得了宿真，你小時候也沒少……哎呀。讓兩個小朋友引路，咱們去出雲派，見見你的師門吧。你師父在山嗎？”
宿真癟嘴道“我師父若在山，他們就未必敢帶這些普通弟子來了……”歎一口氣，道“師父帶了幾個弟子去揚州了，今年鳳鳴大會，請了她去。”她的聲音又輕快起來“咱們往這邊走，我來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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