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孫如峰前來赴約，與奚笪、紈素二人進了市北坊的明月樓大門。這是洛京本地最有名的酒肆，高三層，樓內空間寬闊，但每層挑高不算太高，僅高一丈半左右。一層中間擺置著一個約摸兩丈長，一丈寬的舞台，高出地麵約三尺。緊挨著舞台，四周擺著樂器，圍坐著一圈樂師。再遠一點就是客人所坐的圓桌了，和樂師所坐之地中間隔著一圈木質欄杆。二樓三樓皆是回字結構，中間地板挖空，方便樓上客人欣賞一樓舞台的表演，周圍一圈雅間，再往外層則是走廊。
紈素等三人進門之時，晚間的表演還未開始，但樂師已經開始奏樂了。孫如峰向奚笪笑道“青青，你聽此地的琴師，琴比你彈得如何？我瞧他長得倒比你好看些。”他伸手指了指樂隊之中一位撫琴的年輕男子。奚笪順著他手指看去，果然見那人眉目十分精致，麵如傅粉，鬢若刀裁，眉似墨畫，確實是一位難得的美男子，此刻神色溫潤，儀態儼然，正在撫琴。奚笪偷偷望向紈素，卻見她心不在焉，並沒去看那樂師，不知在想什麼心事。他拽一拽紈素衣袖，笑道“峰哥在問我呢，問是我琴彈得好，還是這明月樓的琴師彈得好？”
紈素回了神，笑道“自然是你彈得好些，樂師鼓琴技巧再佳，要日日這麼表演，時間長了，曲中哪還有情致，難免都是些匠氣……”此刻明月樓的夥計迎了上來，問過了預約，將三人引上樓去。
三人在雅間坐定，紈素點了菜，又把白日從寒鴉當鋪拿到的兩個酒壇擺在桌上，向孫如峰笑道“孫大哥素來愛酒，這京裡的好酒想必是都嘗過了。但我今日帶來的酒，孫大哥一定沒喝過。這是我們山門中釀的酒……”她拍開封泥，酒壇中透出衝天香陣。那香氣如有實質般在雅間蔓延開來，裹著層層寒意，更隱隱似有殺伐之氣。紈素笑道“此酒是我師叔所釀，名叫‘青霜’。我隻要了這兩壇來，但也差不多夠了……”她眨一眨眼，轉向奚笪道“這酒很烈，咱們今天主要讓孫大哥儘興……你少喝些。我可不打算扛著你回客棧。”奚笪不肯服氣，當下笑道“既然是你門中的好酒，就算喝過就要醉死，我也一定得嘗嘗的。峰哥自然會背我回去。”
說話間，夥計開了雅間的門，端了托盤，送菜進來。片刻之後，四涼八熱十二道菜上齊，那夥計笑盈盈向三人道“再有一炷香工夫，樓裡的舞姬就來了。幾位可先稍墊墊肚子，一會兒飲酒觀舞。”便退出去，從外麵關上門。
紈素等他出去，起身給孫如峰倒上酒，笑道“這屋子板壁似乎頗薄，靠內側這邊更是隻有欄杆。一應設計，全是為了酒客聽曲觀舞方便……索性咱們今日，也暫不說正事了。且圖一醉！”另兩人皆答應了。幾人推杯換盞，當真正經拚起酒來。奚笪一會兒就有了醉意，坐在一邊，眼神有點迷蒙了。紈素和孫如峰也漸漸喝的慢了些。
樓下的舞台上，先舞了霓裳羽衣曲，又舞胡旋舞，最後是劍器渾脫。到了亥時，舞姬皆離了舞台，台下的樂師則各持樂器，坐到舞台之上，奏些舒緩的曲子。紈素向奚笪笑道“若叫我每日在這舞劍氣渾脫，隻怕過不了三個月，我就不愛握劍了……能把愛好當做生計，這也真是個本事。你呢？若是每日負責在這裡鼓琴，你還能喜歡琴嗎？”
奚笪半醉之後，反應遲鈍，向她笑了一笑，點頭道“喜歡你。”紈素大窘，待要捶他一下，又怕喝了酒手底下沒數，傷著了他，隻好作罷。旁邊孫如峰大笑起來。
突然之間，隔著薄薄一層板壁，有個粗豪的男子聲音，帶著酒氣和怒氣道“這就跳完舞了？這才什麼時辰？這吱吱呀呀的吹拉些什麼東西？”聲音清晰洪亮，滿樓客人皆聽得清清楚楚。樓內嘈雜之聲，為之一靜，但樂聲絲毫未停，連打個磕絆都沒有。
孫如峰皺眉低聲道“此人內力頗深厚，卻如此不知收斂。”紈素笑著搖搖頭。一時又聽樓內夥計急急忙忙進了隔壁雅間，正向那男子解釋些什麼。那男子怒氣未歇，依舊大聲反駁道“你們明月樓，都說是京裡最好的酒肆，就好成這樣？我讓你隔壁上的什麼酒，照樣給爺上兩壇，你跟我說的什麼？難道爺喝不起？現在才什麼時辰，舞姬都走了，這就是你們明月樓的樂舞演出？”夥計一味地賠著不是。旁邊另有一女子鶯啼燕囀一般的聲音，絮絮勸著。
半晌，那男子情緒稍稍平複，聲音也小了許多。夥計離了隔壁雅間，明月樓中也恢複了嘈雜。但紈素三人隻隔著一層薄薄板壁，又兼練武之人，耳力更為靈敏，依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那男子依舊氣鼓鼓地，對那女子道“嫣兒，你莫要在這幫他們說話。我周某人行走江湖二十六年，來洛京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也不是沒來過他們明月樓……”他爆了句粗口，接著道“這幫灰孫子們，就是明擺著生意好了，不拿客人當一回事了！十八年前，我跟著晏氏家主進京武舉時，明月樓的舞姬，一直要跳到子夜方休！”
孫如峰皺眉道“晏家的弟子？”紈素神色突然凝重起來，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輕輕“噓”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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