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笪臉色慘白，聽見紈素此問，也還是勉強笑了一下，伸手指了一指他腳邊的那具屍首。他牙關緊咬，不敢出聲。
卻原來，奚笪剛剛下樓之後，陪著那小夥計走到一層廚房，一路無事。那夥計取了兩個三層食盒，裝了熱菜，又要去拿瓷碗碟。他可憐兮兮，求奚笪道“小的是不敢多上去幾趟了……公子能不能……”奚笪心生惻隱，將軟劍貼身藏入袖中，便替他去拿碗碟筷子酒杯等雜物。卻不料兩人剛出了廚房，走到一樓舞台附近，台上正在跳舞的胡姬卻突然躍出舞台，手中匕首明晃晃的，直取那夥計咽喉。
這一下變起倉促，那夥計嚇得像小雞子似的，直向奚笪身後躲去。奚笪雖手裡也拿著東西，畢竟也勤學苦練了二十餘年的武藝，身體反應極快，已臻“發在意先”之境。他將手中雜物當做暗器擲出，分襲那胡姬幾處大穴，又拔出軟劍來，一邊護著那夥計性命，一邊與那胡姬周旋。這整個過程中，酒肆中鼓樂之聲大作，台上台下，其他的夥計、樂師、賓客，皆仿佛看不到眼前的鬥毆一般，照舊歌舞行樂。場景幾乎堪稱詭異。
那胡姬武功卻也頗佳，奚笪為避免殃及其他酒客，引她回到舞台之上放對，兩人身形閃動，如彩蝶穿花一般，各有進退，卻都完全碰不到彼此……幾乎像是一支精心編排的舞蹈。
奚笪思及自己沒時間在樓下耽擱，還要回去尋紈素，便想以攝心大法控製那胡姬。卻不料他眼見著攝心大法奏功，那女子已然呆呆垂下雙臂，丟落匕首……突然隻聽得樓頂一聲清脆擊掌之聲。
奚笪左肋驟然劇痛，猝不及防間發出短促驚叫，轉頭一望，竟是他一直護著的小夥計，拾起了那胡姬方才握在手中的匕首，給了他一記畢生難忘的教訓。他軟劍一橫，那夥計慘呼一聲，倒斃當場。滿堂酒客、舞姬、樂師……轉眼之間，皆已亮了兵刃，將舞台層層圍住，一個個上來放對。
奚笪想要奪舞台邊那把瑤琴，再以琴功對敵，對方卻哪裡肯給他這個機會？人群如潮水漲退，雖然大多數不過是庸手、是嘍囉，但不消片刻，待他麵前走馬燈一般換過四五個對手，台下的樂器皆已被震得東倒西歪，他看準的那把琴被砸在了最下麵，音箱已然裂了一個大口子。而更糟的是，奚笪隱隱覺得肋下傷口隻疼了那片刻，便已轉為難耐的麻癢。他試著運轉體內真氣壓製，卻覺真氣一動，那麻癢之感蔓延更快了。他凝注周身餘力，突然暴起，一劍一個，殺了兩個人，才勉強換來人群滯了一滯，不再步步緊逼。
奚笪一步疾退，挪到舞台上的大鼓麵前，以鼓麵遮蔽自己後心，勉強撐持住身體，依舊橫握軟劍，拉開架勢，擺出一副行有餘力的模樣……卻不料剛才還在圍殺他的眾人，似乎已發現了他毒發的事實，竟一味圍而不攻，拖延時間起來。奚笪的身上越來越癢，漸漸又加了萬針攢刺一般的刺痛。待紈素終於脫身下樓，飛身到他身邊之時，他已不敢開口，生怕牙關一開，便要發出慘痛呻吟。
紈素見他動作，點了點頭，將冰匕交到左手，右手已搭上奚笪的腕脈，垂眸凝神，便要為他診脈。奚笪想甩開她的手，讓她莫管自己，專注對敵，但他正受著奇癢劇痛的折磨，哪裡還有什麼力氣？在紈素視角看來，他隻是徒勞地晃了晃手腕。
紈素搭過奚笪的脈，麵若寒霜。她麵向眾人，以內力貫注喉間，朗聲道“把解藥交出來，有什麼事都還可以商量。我隻數十個數。”
四層的“踏歌行”酒肆鴉雀無聲。
紈素目光環顧眾人，慢慢倒數“十、九、八……”數到“三”時，剛才還緊緊圍在舞台周遭的眾人已紛紛後退，留出偌大一塊空地。紈素將前因後果，在腦中推演，此刻心下一片雪亮，已下定了決心，不再留手。她不疾不徐地繼續倒數“二……一。”最後一字話音剛落，她手中冰匕便分崩離析，化作若乾片窄薄碎片，挾著風聲向四周飛去。
慘呼之聲四處響起。一位拿子午鴛鴦鉞的中年男子，原本扮作酒客的，此刻徒勞地捂著右耳下被割斷的頸動脈，指縫裡血如泉湧。兩個躲到酒桌後麵的夥計是喉嚨中鏢，冰鏢透體而出，在兩人喉頭各留下一個透明窟窿，汩汩冒著白沫。最前排拿著把青鋒寶劍試圖遮護自己頭臉的女“酒客”，心口已被穿透，橫屍當場……紈素身形一閃，拾起那女子跌落的青鋒劍，轉瞬便又回到舞台之上，身形遮住背後已經跌坐地上的奚笪，冷冰冰望著眾人，道“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這次，我隻數五個數。”
天外樓這次派來扮作夥計和酒客的幫眾，說穿了不過是些嘍囉而已。這次出任務，天外樓隻來了三位高手。
第一位是“靈蛇君”黎漫天——此人縱橫江湖三十餘年，一手“銀環鞭法”其實倒不算什麼精妙武學，但強在兵刃精致，鐵鞭底下幾節有中空機關，皆暗藏皮質的子鞭，染成黑白相間模樣。對戰之中，敵手往往隻注意他鐵鞭的軌跡，殊不知他一旦按動機簧，子鞭便會如銀環蛇一般橫著竄出，出其不意，撲向對手。子鞭上係著鋼針，淬著見血封喉的劇毒。他平日裡靠著這件奇門兵器，一向無往不利，在天外樓坐第七把交椅，早已被底下人捧得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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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黎漫天今日出門大概是真沒看黃曆，屬實是倒黴。方才他混在人群裡，想著等紈素到了近前，就出鞭陰紈素一下，因為上麵下了死命令要“生擒”紈素，他不敢按動機簧，放出毒鞭，隻以“銀環鞭法”中一招“蛇蛻龍變”向半空揮出了一鞭，結果卻被紈素直接踩在頭頂百會穴，已經早早送了性命。
第二位是“玉麵郎君”羅鳳靈，是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平素常吹噓自己獵豔的經曆，總說自己若有一天要死，也該是死在女人肚皮上，才算此生圓滿的。他今日被安排在四樓往閣樓的窄梯口攔阻紈素。
羅鳳靈自信自己長得英俊，對手隻要是女子，須舍不得殺他，因而刺殺女性目標之時，從來都不肯帶黑巾覆麵。結果今日他還沒等到機會向紈素“邪魅一笑”，就因為露了腰間對牌，也是一照麵就歸了地府，此刻隻怕已到了閻羅王案前，再講他那些“風流韻事”了。
此刻天外樓一切事先布置已亂，所餘唯有第三位高手，雖還活著，此刻卻也不知道躲到了哪裡。這滿堂的嘍囉，又哪裡能拿得出解藥來？一時堂中眾人見紈素滿麵森寒，緩緩倒數著“五、四、三……”，明擺著若拿不到解藥，就要大開殺戒了，當下便有幾人鼓噪起來，喊著“大夥兒並肩子上，不然都是個死”，自己卻隱隱的往人堆後麵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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